《週六連載,移居花蓮Q&A_第十題》豐田需要怎樣的駐村基地?

2021/06/14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這陣子有群建築系師生頻繁來訪豐田,預計要蓋一座新的駐村基地
每期開課,老師會帶選修課程的十多位同學,在臺灣找一處可以實地操作的地方,經過住民訪談和鄉土踏查,請每位同學提出一份設計稿向居民提案,反覆和住民、老師及同學彼此交叉討論,最後會整合每位同學的設計方案實地施作。學生可以藉此演練未來和業主溝通的技巧,累積從想像、繪圖到實作的經驗。


我人生的第一堂建築課竟然在豐田,真是始料未及。
老師在講評課的最後對同學說,大家已經把想像化為圖稿,也和業主(老師特別說『業主』二字,指得是牛犁協會與豐田住民)意見交流,下週二請同學把自己的案子寫成至少一千字的介紹稿,詳細介紹你的建築以及使用者使用的情境和場景。
上個世紀的劇場名著「空的空間」裡頭談什麼是劇場?「一個空間/有人走過/有人在看」,而建築應該是更為宏觀整體且和人與文明與自然息息相關的藝術形式吧,建築出那個讓人得以走和看和劇場的空間。
這堂課叫「設計課」,對照終於在過去幾年的臺灣爆紅的「萬物設計學」—把每件事後面套兩個字「設計」便是一門新的學問—比如行為設計、儀式設計、服務設計、社會設計、使用者體驗設計…(也因此跑出許多新的斂財團體但這裡略過不談),一次次街頭運動一次次公民覺醒一次次社群媒體萬人按讚一人出席,我們發現臉書上始終不缺舉發問題的人,也不缺關心問題的人,但解決問題的人在哪裡?我猜這也是大家終於逐漸重視設計思考的原因吧,因為很多人都信仰著無論哪門設計課第一堂黑板上可能都寫著的開宗明義那句話:
「藝術家發現問題,設計師解決問題。」


之前豐田文藝季利用現成的閒置空間當展場,展出「島嶼的集體記憶」帶領地方長輩作畫的繪畫作品。

Q:豐田這村子,需要怎樣的創作者駐村空間?

學生們來的天數不長,很難要求他們在短時間提出和在地緊密連結的設計,但當大家各自丟出設計稿之後,我發現幾乎大部分的提案都有著類似的方向:
  1. 這裡有自然花草樹木,臺北沒有,所以建案要保留一塊自然地
  2. 這裡的農村性格很強,臺北沒有,所以要保留這裡人們的生活習慣
  3. 這裡是花蓮所以主打生活感,臺北沒有生活感,而所謂生活感空間需要有工作、起居、小群體社交跟大群體社交空間
結果就是看起來都很像在設計民宿。好一點是建築師蓋的民宿(廢話,他們是準建築師啊)(我的意思是建築師蓋來自己經營的民宿,宜蘭花蓮台東很多),壞一點就是純粹的民宿。
不是說蓋民宿壞,但我們心中所謂的駐村,並不是讓創作者來住而已,是希望他們和村子產生關聯,希望互相攪動彼此的生活、創造新的生活模式。畢竟其實臺北也有自然花草樹木,也有很棒的城市性格,也有很好的生活感,我並不覺得只有在花蓮或豐田才能有所謂生活或找到自然與自我的連結。
但在這裡,在花蓮,我強烈感受到可以創造全新的生活。

1、這裡有自然花草樹木,臺北沒有,所以建案要保留一塊自然地

同學們不愧是未來建築師,短短幾天相處馬上發現所謂自然有可親與不可親的差別。原本想設計開放式門窗的發現蚊蟲擾人紗窗不可少,想用木構地板的發現必須稍微抬高以免過度潮濕,想改動原始門窗方位的注意到季風、颱風和日照方向,想增添戶外設施的經過訪談得知花蓮年降雨天數頗高…。
但有件事我發現沒太多同學提出。幾乎每張設計稿都提到要規劃一塊或人工或天然的自然用地,讓路人(事實上大部分會路過都是務農的長輩)或來訪者可以坐或躺在外頭聊天。
我特別想說的是「觀點」。規劃一塊自然空間讓人可以坐或躺,通常只會發生在規模較大的市鎮。舉例來說,住臺北市的人遇到天氣好的時候,會跑去大安森林公園搭帳蓬或野餐,但在花蓮基本上找不到一個像大安森林公園這麼人工規劃良善、落葉定時清掃、幾乎沒有蚊蟲的綠地。在花蓮,類似那樣的空間幾乎都是要花錢才能進入的大型度假飯店機構,或者必須開滿遠的車程到某些特定的森林園區。
我的意思是,並非農村不配擁有公園或公共綠地,但絕對要用不同與大都市的「觀點」去設計。臺灣最不缺的就是蚊子館,更何況蚊子公園我們花蓮國已經有很多了。


東華大學原民學院一隅,不知道算自然還是人工,反正蚊子依舊很多但很美,我在這坐了半小時。

2.這裡的農村性格很強,臺北沒有,所以要保留這裡人們的生活習慣

我們希望前來駐村的人是創作者,是願意刺激改變也願意接受改變、願意利用創意發覺與解決問題的人;至於他們是藝術家、美食家、運動家、書法家…,其實不太重要,因為職業有時只是標籤,只是現在此刻這個時間點被賦予或自我認知的分類別,但在更寬廣的時間軸上,我希望邀請來駐村的人們始終保有「利用創意和村落產生關聯,和豐田的人事時地物一起創作」的基礎人設。
也許因為尚不理解或單純出於尊重也可能只是偷懶,更多時候是因為太快把實際貼合幻想,每當到農村(如果剛好這個農村是部落就更明顯了)我們總覺得這裡一切美好,一切圓滿,完美典型,不變最好。
就是這樣才會被高齡少子人口外移弄到滅村吧?
前陣子看萬秀洗衣店的萬秀孫上訪談聊整個計畫,我覺得可以很好的為這點下個註腳。
從小跟阿公阿嬤長大的萬秀孫因疫情結束國外工作返鄉,看到開了六十多年洗衣店客人逐漸變少,兩老整天就是看電視無話可聊,身體差也少往外跑。他第一個念頭當然是念舊哭哭,第二個念頭是跑去和兩老大聊特聊。
他發現店裡很多無人領取的二手衣物,也發現阿公阿嬤感情好到每張照片都有故事可說,於是他決定讓彼此做最擅長的事。從事文創工作的萬秀孫把二手衣服拼成潮服給兩老穿,再用他學過的基礎人像攝影技術幫兩老拍照,每張照片都讓兩老發揮他們的專長也就是洗跟曬-把舊衣洗的乾淨穿的好看然後曬恩愛。
起初長輩也納悶這樣好嗎,穿別人衣服不好啦,我們拍照有人會看嗎,我們就繼續擺老幹嘛大費周章吧,但後來…
如果有興趣知道後來的朋友可以上網搜尋,總之我覺得整件事很棒的原因是,萬秀孫試圖打破原有旁人眼中「兩個老人家守著一家快凋零的老洗衣店」的念舊想像,一步一步的讓兩老改變原有的思維行為和生活習慣;也許因為他是愛孫吧,跟長輩有感情,如果是外人一定無法把這計畫做起來。
這也是我對兩地居最大的質疑或補充。不管你要幾地居,唯有那個地方有你在乎的人,才可能真正希望那個地方變好,才會因為在乎跟有感情而促成改變。


這也是豐田。

3.這裡是花蓮所以主打生活感,臺北沒有生活感,而所謂生活感空間需要有工作、起居、小群體社交跟大群體社交空間

想像一張建築設計圖。這裡是工作空間,這裡是社交,這裡是床,這裡是戶外烤火交流的地方;每個工作空間就是畫上桌椅,儘管桌大桌小有差別,也有人小隔間隱密性高的私人工作空間跟共同工作空間,但總覺得好像哪裡不滿足…。
不滿足的點是,為什麼不能讓來訪者創造自己想要的生活形式?
為什麼工作就是桌子椅子?為什麼一定要坐下才能工作?工作是什麼?來這裡從事原本的工作還是創造新的工作?這空間如何幫助創作者創造新的工作?在這裡能被激發出原先的都市生活所沒有的生活習慣嗎?這個空間有可能主動定義使用者行為嗎?如果要在這打造一個移駐者的家,那它該跟原先創作者在都市的家有什麼差別,或是沒有差別?

之前文章提過的多元收入粗體斜槓移居前輩手作達人,他在豐田自己蓋自己家。保護隱私不貼照片,但我想分享一件無關他家「裡面」而是家「外面」的事,說說他家怎麼打破我對「家」的刻板理解。
他買了一輛常用做復康巴士的二手福斯箱車,車殼海賊王貼好貼滿,車內全手工能改就改,叫來木料在車裡DIY隔間上下舖,過年帶妻子跟兩個兒子環島探親順便野宿。
前陣子找他聊,一層樓透天平房是他蓋的家,門口一片石子混一些雜草地的院子停著海賊車,兩兒車裡外上下進出嬉戲,甚至跑進屋內拿一堆衣服上車叫手作達人老爸一起玩扮裝派對,一邊說蚊子好多一邊玩的不亦樂乎,妻子跑出來跟大家打招呼拍幾張照又回屋內忙自己的事。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下午,全家人最開心的時候竟然圍繞這輛停在「家」門口的露營車上。
而這輛車,又是家的什麼部分呢。


不能放他家照片,放這個以示我那個下午看到父子三人玩得不亦樂乎的情境。
MAJIpapa
MAJIpapa
步行嗜好者,移居花蓮靠山新住民。「有点文化」負責人,「有點熟游擊廣播電台」「豐田電台TOYOTA RADIO」台長,「花蓮豐田移創指導所」舍監,小犬MAJIgaga的犬父。希望藉由寫作梳理自己協槓多工但一知半解的所做、所見與所想。主題包括讀書心得、工作筆記、農村大小事,藝文和創意高齡等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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