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英雄主義本就是娛樂的消費主義,特別是當漫威10年迎向後英雄時代,轉而販賣英雄的人性脆弱,卻同時放棄大螢幕敘事而衍生出家庭化的影集形式,在在曝露出商業的矯情。當然,這不是第一次更不會是最後一次人們試圖卸下英雄的面具,但遠遠還談不上真誠坦白,可能是從一開始的企圖就設定錯誤,該一刀見血是:為什麼英雄需要戴上他們的面具?
<守護者>的誠實便是如此。
此前或此後,沒有一部英雄電影像這樣。人們期待的英雄註定只能存在少部分的真實:必須有弱點、掙扎、挫敗才得以親近、投射,但英雄終究要能在關鍵時刻戰勝自我,使人還有勇氣繼續相信即使不必做為英雄、我們至少還能夠自我拯救。
<守護者>卻不走這樣的套路,英雄籠罩著被謀殺的陰影,全片充斥的死亡氣息,明白揭示連所謂英雄都逃離不了自己的命運,期待拯救更是個笑話。這層反諷正是「笑匠」的核心,他和<黑袍糾察隊>中那些邪惡的超人類不同,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惡劣,對他而言「英雄」不過是合理化的流氓,而他也紮紮實實扮演好這個角色,這是因為他明白自己事實上別無選擇:屬於正義或邪惡的一方?戰戰兢兢的活著或毫無顧忌的死去?…所有選項都只是人加諸自己的假命題,摘下面具的笑匠就只是一個看得極其透澈的平凡人,面對命運手無縛雞之力,他需要那副面具讓他還能有厭棄世界、蔑視人類甚至是自嘲的力量,然而這股崩毀之力,卻不由英雄二字所賦予,而是他戴上這副面具之前得先摧毀自我建構的種種假面、對世間人性醜惡坦然到無以附加的心路歷程。
夜梟和笑匠阻止街頭暴動的情節可謂本片的名場面:當前者對著暴民廣播「沒有使用暴力的必要」,後者二話不說縱身鎮壓猶如當面甩了夜梟一巴掌,暴力有什麼必不必要?他一句:「愛死在自家撒野」將英雄扯下神壇、將自己擺放得與這群暴民無異,聽著夜梟說:「我們是這個社會唯一的保護者,有什麼會傷害他們?」笑匠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開什麼玩笑,他們自己啊」直剖了人類也包括他自己自取滅亡的宿命,眼看當下滿目瘡痍卻毫無作為的不正是長吁短嘆的夜梟,一如越戰以強勢戰力碾壓越共、沒有出手阻止笑匠殘殺一夜情懷孕對象的曼哈頓博士,善良、正義就是那麼的懦弱無助;夜梟囈語著:「我們的美國夢,究竟怎麼了?」此時笑匠的回答彷彿帶著憐憫:「成真了啊,這就是你的美國夢」。
笑匠註定是個刺眼的存在,他不僅坐實了我們不情願坦白的一切並宣之於口、行之於世,他更是我們渴望成為的反面而又白白指明這些渴望的可笑,世上沒有英雄、沒有值得被拯救之人、沒有愛與幸福、沒有改變的可能,他最接近英雄的一個特點,或許就是扛下世人所有的否認,並戲謔的活著、輕盈的死去。
作為笑匠的對照組,羅夏的剛正不阿卻也不被正義所見容,屬於他的諷刺是:作為一個沒有明確面目的英雄,他不自量力就只是傾盡全力去追尋一個或許並不存在的「真相」,只是最終他發現自己所挑戰的從來不是純粹的惡而是似是而非的善,總是反應人最深恐懼、最暴戾惡行的他,也映照出曼哈頓博士故作悲壯的救世主情懷、智謀者納粹般自負的優越感,就算是宛如神一般的存在或是超越人類的頂尖角色,都配不上羅夏的絕對,這也就註定他走上絕對的悲劇。
之所以擁有這樣的性格,基於羅夏樣板化的童年設定,然而這個不被愛、不受期待的生命不斷估量自己之於這個世界的意義,比平凡人更渺小的他、被集體所遺忘的他要能生存就得建立起自己的秩序,不論有沒有面具,他,都是羅夏,只是這面具象徵著他賴以為生的信念,彷彿無關善惡、無關現世,他總是操著冷硬嗓音游離於世界之外,他的執念卻出賣了他,拽著他仍為這個對自己不屑一顧的世界屢次犯險,他正是如此深情故作無情之人。
世界辜負了他、並肩作戰的盟友也從不了解他,夜梟曾勸他不要隱藏在面具之下,羅夏一句「但你隱藏在更顯眼的地方」點破了就算擁有夜視鏡的夜梟一直活在黑暗中、仍舊盲目。戴上面具的羅夏是為了要讓這個世界都看見,所有隱藏的沒有不顯現的,他的永不妥協見證了我們的一再妥協,而英雄和人類沒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