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是枝裕和,2004
《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劇照/IMDB)
福島一家搬到東京居住,單親媽媽帶著沒有戶口的四個小孩躲藏在狹小的公寓中生活。由於媽媽白天要外出工作,同母異父的四個小孩彼此之間維繫著極為緊密的家庭關係。長子負責弟妹的起居飲食,二姐待在家幫忙家務。貌似和諧的家庭在媽媽不告而別以後開始變了調,孩子們必須靠自己想辦法存活下來。
第二次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所有日常靜好的畫面彷彿都套上一層隱憂的濾鏡。在憂傷中備加珍惜的美好,或在美好當中更加鮮明的憂傷,電影立體化了兩個極端,但卻舉重若輕,以一個極為平淡的敘事口吻訴說著極為悲痛的社會事件。一種看紀錄片時才能體察的氛圍逐漸擴散開來,使電影中的世界與現實世界緩緩地疊合,我方才察覺自己在第一次觀影時因為戲劇性情節而忽略的日常情景,才是這部電影的痛處。
在世界運行的規律背後潛伏的真實,彷彿填充在日常生活間隙的透明幽靈,倒映在動物充滿靈性的注視裡頭和孩童無邪的眼神當中,無人知曉的一切貌似隨時都正以沉默的話語在訴說己身。如同微弱閃爍著的希望散落在日常各處,我們在不經意間也總會莫名地被真實的刀刃所劃傷。
電影始於涼秋氤氳,室外映著青綠色的水氣,榻榻米上有著新鮮樹葉的氣味,剛曬好的棉被散發著陽光的氣息。小孩們窩在昏黃的燈光底下,每晚為著母親的蹤影而牽動,而母親也為自己的新歡而牽動著。彼此因為相聚而欣喜,個體孤獨同時也在暗面持續發酵。消失的母親、無法負責的生父、失學的女高中生、便利商店的店員……所有個體縱使各自孤單,生命之間仍然互相牽連。
隨著聖誕過去,逐漸入春,付不出的帳單上佈滿塗鴉,堆積的垃圾開始發臭。在越發清澈而有生機的鏡頭底下,是孩子們因為居住條件越來越嚴苛,必須到外頭設法維生的困境。路邊摘採的野花和種子,用僅剩的生命之水灌溉卻難以生根,而腳邊已經長成小樹的植栽,卻輕易就從高處摔落。生命彷彿也是如此,既繁盛又脆弱。然而地板上指甲油的殘跡、畫像上的紅色衣服、衣櫃裡捨不得丟的花襯衫,卻仍然在殘酷的現實碎片間,微弱地映射著孩子對母親溫柔的盼望。
電影道出了真實的全貌其實是如此平淡的令人心碎,原來在所有無人知曉的日常時刻裡,都有苦痛在發生。無人知曉的,唯有世界明白,只是世界並不在意。無論美好與殘破,都一如往常無聲地流轉,這是人的生命難以承受之靜默。然而同時我們卻也不能否認,在各自的不被知曉之間,確實「有些什麼」被經過著,這亦是人的生命難以承受之喧囂。
這些我們難以承受的,電影試著去承接。或說正是那「有些什麼」層層堆疊出了整部電影。一如那些觀影時為著真實而感傷的時刻,我總不免想起孩子們與少女的相知相惜,以及弟弟妹妹拉起哥哥的袖子時那樣擔憂而單純的眼神,仿若在沒有希望與絕望之間,電影仍然用自己的方式溫柔地為我們空出了一條生命的出路。
「是不是死了大家都不會發現?」二刷這部電影之前,朋友如是問。
「是啊。」
「但是我怕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