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記得18年前在台北真善美戲院看這部電影,當時觀影人數寥寥無幾。18年後,在冬日深夜裡, 透過再一次,陪伴內心的孤兒與親職化的我們。
在嗷嗷待哺著愛時,飛機掠過的巨大聲響,淹沒了所有的等待。當哭泣變成了無聲,等待的只有每一秒的自己能否好好地生存。
冷冽與溫暖的對比、人與事物的象徵,貫穿了整部電影呈現的日常。
LV行李箱與榻榻米
母親與明拖著LV與紅色的行李箱,拖上樓梯的碰撞,從行李箱裡時而發出聲音,打開行李箱,是滿身汗的小雪與茂,他們不知道躲在裡頭多久了,即使悶熱仍舊帶著嘻笑,期待著與家人的新生活。此刻,陽光灑落房間,混雜著榻榻米吸附陽光的獨有氣息,似乎是一個充滿希望的開始。
短暫陪伴的早晨與悶長等待的夜晚
整齣戲只出現過母親陪伴的兩個夜晚與早晨。夜晚,明與京子身兼父母職,洗好衣服、煮好飯等著母親回來。早晨,母親流著淚,似乎在預告接下來的離開?而早晨的母親也像個孩子,跟孩子們玩樂。母親唯一像個母親是梳著孩子的頭髮,幫京子擦著紅色的指甲油。
孩子的生日,總是想跟重要的人過,把自己打扮得漂亮,迎接重要的人。在小雪生日當天,她為自己精心打扮,相信母親一定會回來。夜深了,母親依舊沒有回來時,她決定去車站找母親。外出穿著發出嘰嘎聲的鞋子,每踏一步的聲音彷彿是偌大的存在,全世界都聽見她走路的聲音。對比現實生活,卻是無法被人知曉的存在,如同被淹沒於單軌電車的聲音,此刻......
明:那是前往羽田機場的電車。
小雪:我想坐電車去看飛機。
彷彿兩人對未來有了方向與想像。 而小雪的願望,也烙印在 明 的心裡。
微小的渴望與奢侈
明熱愛棒球、京子喜歡彈鋼琴/指甲油,小雪喜歡畫圖,茂總是玩著遙控車/機器人。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明隔著鐵網看著學校與棒球場,京子彈著玩具鋼琴,小雪在水電繳費單上畫圖,茂時常檢查自動販賣機是否有零錢。看著渴望一點一點地消失,從希望、接受來到無望,最後京子也把母親寄給大家的紅包還給了明(那是明假裝母親寄來的錢),相比這個家,自己的渴望顯得太奢侈自私了,又或者更重要的是相依為命的四個人。
也看見,京子對指甲油的渴望,隨著指甲油的掉落,印在地板上擦拭不掉,深深地烙印在這個家的地板上,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似乎永遠也不屬於自己。
幸運的是,明是唯一能夠觸碰渴望邊緣的孩子,因為他終於打了棒球比賽,然而,僅是那一次,讓渴望也變得像放在結冰湖上滾燙的石頭 (因為回家後,發現小雪因跌落而沒有了呼吸)。
躲藏石縫的種子與擺放陽台的盆栽
奢侈的外出喜悅,就在 明 決定要成為真正的大人時,就不顧一切地要讓妹妹、弟弟們感受這個世界。
讓筆者很有印象的一幕是,小雪在公園的小半圓球上踩踏,離開後留下了泥土,京子刻意地將泥土拍落,似乎在維持小半圓球的乾淨。那是一個從未上學過的孩子會做的事情,似乎在說這(群)孩子的本質是那麼為他人著想,卻犧牲了自己。
孩子們看著花草,喜悅地說:是不是有人把種子留下來? 真是可憐。這一句,彷彿在跟自己對話(是不是母親把我們留下來?)。 種子的延續,取決於栽種者,這次栽種者不是大人,而是這群孩子,他們想用自己的力量讓種子延續,就好像正努力地讓自己活下去。因此摘了種子,撿了泥土回家,將泥土一層一層地鋪在泡麵碗(盆栽)裡,種下種子。每個泡麵碗上都寫著每個孩子的名字。
某一天,茂在陽台玩著機器人時,不小心碰撞寫上小雪名字的盆栽,掉到馬路上,也許是一種暗示,而這暗示不僅是小雪離開這個世界,而是這群孩子用盡全力生存著,只要那麼一點點,只是一點點的碰撞、挫折,犯錯,都可能將他們推向谷底,即使他們已在谷底了。
不是誰的孩子與是誰的大人
自從母親離開後,四個孩子成了不是誰的孩子,而 明 成了照顧京子、小雪與茂的大人。背負著兩個角色,也許總會在心裡滴咕著自己是誰,自己該做什麼。而這兩個角色,筆者認為是陽性與陰性力量整合的過程,只是現實裡,我們與內在相遇總是有遺憾,也許這遺憾,更能讓我們前進,即使這前進仍帶著傷。
也許,母親與這群孩子一樣,都為「不是誰的孩子」。如母親曾在離開前,跟 明 說:「難道我就不能追求我的幸福嗎?」明,因為是長子,經歷了母親每一段追求幸福的喜悅與失去,而當 明 長大,似乎也慢慢地被母親賦予了母親自己做不到的雙親角色。所以,當 明 決定不再認為自己是誰的孩子後(孤兒),似在獨立與依賴拉扯間,逐漸成為誰的大人(親職化)。
母親與 明(京子、小雪、茂亦是),都是孤兒,只是他們各自朝向不同的地方去。母親失去了求生的力量,對感情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每一段看似幸福,也許只是滿足了內在的空缺。明,在生理與心理上漸漸地被母親遺棄了,生理是身體與物質上的照顧,心理是情感的缺乏或拋棄感覺。因此,他讓自己成為大人,切割大人的幫助,電影中,他僅接受大人短暫的幫助,如便利商店的店員,提供即期品及寫卡片,卻常接受同為孩子的高中生–紗希的幫忙,因他需要的不是大人般的幫忙(陽性/男性力量),而是情感的滋養(陰性/女性力量)。他決定用自己的力量照顧妹妹弟弟(陽性力量),但卻長期缺乏情感(陰性力量)的支持。因此,那份情感連結的渴望蟄伏著,直到陽性力量即將耗竭時,他開始將錢拿去買電玩,只為了能交到朋友,而這也是一種看似想要情感連結,卻也是逃避內在情感的行為。
令人心疼的是,直到參加棒球比賽的那天,小雪如摔落的野花植物,再也不會長大,而 明 內在想要的情感滋養(陰性力量),也不再長大,不再渴求,甚至拋棄了。他更下定決心,成為我是誰的大人(陽性力量)。也許哪一天,會有那麼一個人,能不顧一切地照顧他,喚醒他刻意遺忘的情感。
電影裡,我們也看到京子隨著母親未回家的日子越來越長,說了這樣的話:「可能是我對他說了不好的話。」 這在經歷孤兒的情感創傷裡,是一種被遺棄後,經常可見的自責感。而這樣的自責,亦讓他們開始對於存在有了疑惑,可能經常想著「我為什麼要被生下來?」。
也許有些人會記得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幫父母煮飯、打掃家裡,父母總是躺在床上或看電視。 這樣的父母角色反轉,即孩子犧牲自己的發展需要與追求為代價,承擔父母或其他家庭成員的照料責任(Earley&Cushway,2002)。最後,在關係中成為提供關懷者,而很少或不願意獲得關懷。
若您有以下情況,可能有親職化的過去:
1. 常被稱讚為負責任
2. 長大後覺得自己必須負責
3. 寧願靠自己也不願意信任他人
4. 小時候的記憶模糊或忘記
5. 父母照顧自己或他人時遇到麻煩,將責任推給了您
6. 感覺再怎麼努力仍不被重視,即使他人已經說很好
7. 習慣犧牲自己來照顧他人
8. 認為自己很特殊且全能
.......等等。
行李箱/列車與孩子
行李箱/列車,是移動不安的冷冽,孩子是讓我們穩定寄託的溫暖。影片中,畫面經常是兩者一起出現,從一開始溫暖躲在冷冽裡(小雪、茂躲在行李箱裡),最後溫暖依然在冷冽裡(明、坐在電車裡),但最後的溫暖創造了有著窗戶的空間,亦有了陪伴,雖然是在傷痛之後。
當然中間也曾在尋找母親出現,從那時候,列車逐漸取代母親,冷冽成為日常,也許指著為了生存,我們只能想像自己像列車前往看似有目的地的未來,而列車長是 明,只是他把徬徨無助隱藏得太好了,讓妹妹弟弟們無憂地在車廂裡玩耍。會不會哪一天,妹妹弟弟們一一地下車,而 明 仍堅持著開車或即使已停駛,他永遠無法讓自己下車?
電影最後,似是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的日常,配樂再次出現的是,之前外出的喜悅的音樂。直到這裡,我才發現 茂 是天真幻想與現實的存在,他讓我們看見沉浸幻想的機器人遊戲裡,又看見撿拾自動販賣機旁掉落零錢的現實。當 明 看著清澈的藍天,飛機的聲響成了傷痛的提醒時,此刻 茂 拉著 明 的衣角,讓 明 回到現實的日常。茂 看似無憂且天真,但也許,他亦是 明 能安放傷痛的處所又或是讓生命繼續往前,能夠生存的動力吧!即使生活很糟糕,但所愛之人在身邊,也許又能讓我們不顧一切往前!
最後,我想以小雪離開世界的那一段作為結尾。所有的孩子們,在安靜的黑夜裡捧著微光蠟燭,紗希 摸著小雪的頭髮,明 慢慢地將小雪最愛的鞋子穿上,放進她來到這地方的行李箱裡。明 沒有忘記小雪的願望,想去看飛機。明 與 紗希 面無表情地,拖著行李箱搭電車,來到機場附近,可以看見飛機起降的地方,將小雪埋葬在土裡。回家的途中,陽光依然灑落他們乘坐的車廂,如同他們一開始搬進新住所的那個陽光。
電車上,這首歌緩緩地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