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茂樹的失敗者物語

春季備受哈日文青們追捧的日劇，除了有《四重奏》的編劇大師坂元裕二與松隆子再合作的《大豆田永久子和三位前夫》之外，還有「戀愛花期」組合菅田將暉及有村架純的《短劇開始了》，前者深得文青喜愛不意外，但後者則有點意外——金子茂樹從來不是被追捧的編劇，故事講述半紅不黑的搞笑藝人，怎看都不像文青喜歡的類型？

先說一下金子茂樹。參加2004年富士編劇大賽並贏得大獎的他，2007年憑《求婚大作戰》成名，其後雖然偶有當季受歡迎作品，如《今天不上班》、《談戀愛世界難》及《我命中注定的人》，但鮮有被文青認可為有深度佳作，直到2019年《我的事說來話長》勇奪向田邦子賞，以及今季《喜劇開始了》才成為文青的心水編劇。

關鍵是什麼？可能是劇中主角設定——以前他筆下的主角縱使身份平凡，某程度上還是「成功人士」：《求婚大作戰》山下智久多次穿越時空，終於能從藤木直人手上贏長澤正美；《今天不上班》綾瀨遙雖然是中女OL，可以周旋於小鮮肉福士蒼汰及社長玉木宏；《我命中注定的人》龜梨和也靠未來人山下智久之助，把到心目中的女神木村文乃…全部都是不太現實的成功人士，難怪不受文青歡迎。

《我的事說來話長》及《喜劇開始了》就不同了：主角都是「失敗者」。前者生田斗真創業失敗就待在老家當「啃老族」，由隱蔽青年蹲成隱蔽中年；後者是一直半紅不黑的搞笑藝人（菅田將暉、神木隆之介、太賀）打拼十年，到頭來還是要解散。描述「失敗者」的故事就會得到文青賞識嗎？不曉得，只是兩部劇無論描述的「失敗者」心態及應對，倒是很能打中日劇迷的心。

不過就算同樣是「失敗者」，兩劇還是有差異。早前在專頁收集觀眾對兩劇感想比較，兩者都喜歡的人當然不少，只是單單喜歡其中一部，受不了另一部的感想亦很有意思，趁機會整理一下。

深受今季日劇迷熱捧的《短劇開始了》，大家都說很有共鳴，共鳴在哪裡？搞笑藝人這種職業並非常見，可是尋夢失敗後如何面對及重整人生，卻是大家都會有感覺的情節。故事以搞笑組合Makubes出道十年後決定解散開始，陸續描述成員三人的煩惱，縱使結果被主流認定為「失敗」，當事人又是否一無所獲？

解散倒數的過程中，觀眾跟著三人回顧「搞笑」對自己的意義：神木隆之介一直迴避親生媽媽關係，最親近的人保持最陌生的距離；仲野太賀面對繼承家業與否及十年愛情長跑的樽頸，猶豫不決；菅田將暉到最後還在思考「搞笑」及團體對自己來說究竟是什麼？縱使沒有坂元裕二那種很精緻的金句，還是用「貼地」的語言講出令人記住的對白，例如：「比起18到28歲，接下來10年的痛苦可是會加倍。」聽到的時候，不禁雞皮疙瘩。

但最能夠讓觀眾代入的角色，其實是團體的迷妹（有村架純），再半紅不黑的搞笑藝人也可以擁有粉絲嘛！原本因為職場受挫，處於人生最低潮，因為接觸Makubes而得到心靈救贖，在網上看他們的短劇會滿足不已，意外遇到真人的時候會狂喜，想盡辦法與他們有更多交集，從宣傳單張到團體相關人等都那麼珍惜…偶像對迷妹來說，不只單純的興趣娛樂，而是精神寄托。

「追星」從來是主流「成功者」嫌棄的行為，對著不認識的「偶像」痴痴地傻笑，如數家珍地背誦每一個訪問，花掉時間金錢看每場表演，甚至為他們而有情緒起伏…從來都不會被認可為「正常」（以往亦有不少影視作品諷刺「追星」行為），但《短劇開始了》把「追星」寫得如此正面討喜，粉絲與偶像成為互相需要及扶持的存在，在這個只會對失「敗者」殘忍的世道下，有著一絲溫暖。

看了不少留言，認為《我的事說來話長》相對「共鳴」較少，因為主角生田斗真「失敗」得太囂張任性——創業失敗後索性在家隱蔽六年，期間只靠媽媽供養當「啃老族」，每天窩在家裡不是吃飯睡覺，就是砌拼圖沖咖啡，閒時跟家人鬥嘴說歪理，甚至還結交到女社長差點被包養！這樣的「失敗」過得太爽了罷！難怪不少人覺得不切實際。

一個人過得「爽」不代表他不「失敗」，尤其有很多人看不過眼的沒工作靠人養，男主角的個性當然不討好，但他的心結跟其他人沒兩樣：執著於放不下創業失敗。因為「沖咖啡」而開咖啡店是正常不過的夢想，生意撐不住而結業，雖然沒有重開的意欲及動力，但繼續關心新上市的咖啡豆，以及一直收藏沖咖啡用具，「執著」才是他真正的心結。

劇中其他人同樣有其執著：外甥女對親生爸爸、姊夫對音樂人的夢想、媽媽對已過世的爸爸…都有各種「放不下」，縱使我們沒有男主角那種豁出去的「擺爛」，但面對執著大家的反應應該沒兩樣。男主角可以藉著跟家人及朋友的互動疏導情緒（雖然跟家人的話未必盡是好言相勸或安慰），甚至慢慢放下執著，例如他最後就不再堅持「做自己100%喜歡的工作」，向「正常」的人生踏出一小步，對他個人來說已經很「成功」。

沒錯，無論十年都半紅不黑的搞笑藝人，或者六年窩在家的「啃老族」，他們在外人眼中的「失敗」，並不是真正的失敗，而是面對自己的一種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