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建武二年,一整年的時間,大司徒鄧禹肩負西疆爭霸大任,卻屢吃敗仗,終於收到了劉秀的徵還命令。
一直以來,劉秀對鄧禹可說是萬分信任,鄧禹頭上的敗仗難道還少了?
最主要的原因,其實就是馮愔造反。
馮愔造反之後,試圖擴張自己的勢力,就向西進兵。
而天水隗囂首當其衝,便派兵迎戰,大破馮愔。
之後馮愔只能躲在城內,才被劉秀派去的使者有機可趁。
鄧禹收到消息,便派出了使者前往天水,加封隗囂為西州大將軍。
這才是劉秀非得收了鄧禹不可的原因。
隗囂手握重兵,又能禮賢下士。
赤眉攻破長安之後,許多士大夫都選擇西去,投靠隗囂。
某方面來說,隗囂幾乎是接收了更始帝剩餘的勢力。
這樣的人能宣誓效忠,豈不甚好?
問題是隗囂並沒有。
雖然受了鄧禹的封賞,但隗囂沒有派人前往洛陽晉見劉秀。
劉秀很清楚,這個人還在觀望。
鄧禹雖然有智有謀,可心機不足,對上隗囂的團隊,太過危險。
劉秀的擔心沒有錯。
早在赤眉軍尚未攻下長安之前,隗囂就派了自己最信任的大將去參加公孫述的稱帝大典。
大將的名字,是馬援。
馬援的馬,是馬服君的馬。
馬服君就是戰國時代,趙國大將趙奢。
漢武帝末年,這支馬家裡面的馬何羅意圖弒帝造反,罪誅三族。
馬援的曾祖父,就是馬何羅的弟弟。
由於受到牽連被殺,所以等到馬援出生,家道已經中落。
還好,馬援的三個哥哥都很有才幹,又懂得看風向,長大後搭上了王氏外戚這條大船,一路威風到了新莽年代。
馬援十二歲的時候,父親過世,哥哥們認為他的素質不差,就幫他找了個老師。
但馬援讀起書來,總是不能專心,他自己左思右想,就跟大哥說他不想讀書了,想要到邊疆去加入屯田。
大哥跟他說:「你是大器晚成型的,現在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大哥支持你。」
可不料馬援還沒出發,大哥就病逝了。
馬援以父喪服之,一年內謹守禮法。
也算是難得的孝悌,於是接下來就被徵召去當了督郵。
一次,馬援押送囚犯時,跟囚犯說了幾句,覺得對方實在可憐,馬援一時不忍,就放走了囚犯。
自己當然也只能亡命了。
還好新莽時代狀況多,馬援很快就遇到了大赦,就留在安定的北方養牛牧馬。
這在吳漢故事提過,一個逃犯突然在邊疆地帶幹起了這種高等營生,其實就已經顯示出馬援是有個有膽有勇又有謀的人。
馬援本人又是豪爽,很快聚集了許多「同伴」。
他常跟弟兄們說:「丈夫為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
後來生意越做越大,馬援卻是愁眉不展。
他知道,天下有許多人吃不飽,穿不暖。
守著這些財產,不如拿來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於是馬援散盡了家財,解散了幫派,自己前去加入了王莽徵召的義軍。
但馬援並沒有如願上戰場,否則就會在昆陽跟劉秀幹上了。
馬援被分派駐守在洛陽南面。
可當時的叛軍,一者從武關入,轉從洛陽西面來。
兩支從東面進攻。
沒有人從南面軒轅關進攻。
事實上,後來更始帝時代,軒轅關守軍也是涼涼的……基本上是一個更始全滅之後,都沒有洛陽南面守軍的事。
這時候,馬援也是守到了最後,卻只收到王莽已死的消息。
馬援不知該如何是好,又一次解散了守軍,連絡上三哥馬員後,兄弟倆一起往涼州去了。
也就在這條路上,馬援遇上了進攻長安被阻的天水隗囂。
隗囂被擋住的地方,就是安定。
馬援的去路被天水大軍攔住,甚是不耐。
正要發作時,天水軍在附近拉來的民伕認出了馬援。
「將軍若是能得我們馬大哥相助,安定城保證手到拿來啊。」
一個兩個三個十個百個,附近的居民一個個都拍胸脯力挺馬援,天水軍士也不敢怠慢,連忙把這個「馬大哥」請去與隗囂將軍與方軍師相見。
在馬援的出謀劃策下,天水大軍終於突破了安定城。
隗囂大喜,甚是敬重,連忙封給馬援一個綏德將軍。若有軍事決策,必定與馬援相商。
更始三年,四月,隗囂收到公孫述稱帝於蜀的消息。
更始朝廷是一個不理不睬,但馬援卻跟隗囂說,應該前去探探虛實。
馬援也不看好更始朝廷,但這個時間點上,似乎也沒甚麼好的選擇。
而馬援跟公孫述是同鄉,年少時也算是竹馬之友。
若巴蜀有望,天水大軍轉而投之,引白帝軍出川,或許也是個平定天下的好方法。
但長途跋涉到成都的馬援,大失所望。
公孫述排場浩大,根本沒空搭理馬援,但還是安排了使館給他,更趕製了一套巴蜀官服要馬援換上。
一切備妥,才派人帶馬援到宗廟與百官聚會。
使者安排好了每個人的位置,公孫述乘著華麗大車而來,開始跟大家行進酒禮,最終上台宣布,馬援是他的舊交好友,才幹非凡,可封大將軍。
百官也無異議,歡呼不已,大家就開始了宴會。
但馬援卻跟自己的隨從道:「現在天下紛亂,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如果碰上有才幹的人,你應該要立刻跟他長談,而不是就這樣走儀式立排場。這些人,跟木偶傀儡有什麼兩樣?公孫述底下,是不會有真正有能力的人啊。」
隔天,馬援留下了公孫述的封賞,偷偷離去了。
馬援這一去一回,長安也很是發生了不少事。
首先是哥哥馬員聽說了劉秀在河北稱帝,留下一封書信給馬援,就前去拜見劉秀。
另外當然就是更始敗亡,隗囂逃回天水。
馬援了解情況後,便策動天水軍解散,化整為零一起返回天水。
就在馬援行動的同時,逃回天水的隗囂,也正在努力重整旗鼓。
身邊失了方望,又沒了馬援,隗囂急需一個新的軍師。
此時,一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來訪。
想必肯定不會是諸葛孔明。
但這個年輕人在漢朝歷史上的地位,可能比任何一個丞相都重要。
年輕人姓班,名彪。
班家在西漢末年,一度也是直逼王家的外戚。
但所謂「落敗鳳凰不如雞,虎落平陽被犬欺」,待到王莽大權在握,班家就不是家道中落可以形容的了。
班彪個性沉穩,好讀古書,也是一個滿腹壯志無從施展的年輕人。
隨著長安大亂,三輔居民不待赤眉入京,就開始紛紛策劃逃難。
班彪打聽了個清楚,便動身前往天水。
這隗囂既是讀書人,又有賢名,應該可以吧?
隗囂見了班彪如此年輕,便心生考校之意。
「周朝滅亡,戰國並起,天下分裂了數百年才合而為一。你認為現在是縱橫之事再次興盛的時代?還是一個有能力的人,就能夠平定天下?」
班彪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對曰:「周朝跟漢朝,不可一併而論。」
「周朝是地方諸侯為卿大夫,朝廷輕而地方重,所以才會到後面失去控制,地方各自為政,遠交近攻,紛亂不休。」
「漢朝以郡縣為主,天子有權能,臣子不可世襲,是朝廷重而地方輕。」
「但朝廷權能重的情況下,又過度信賴外戚屬掌權,則是漢朝失去對天下治理之權的原因。」
班彪頓了一頓,續道:「如今十幾年來,所有的地方豪傑,都稱自己是『劉氏』,並沒有像戰國七雄那樣,累積了數百年的基業,現在的風向,很明顯大家想要的是恢復漢室。」
隗囂點點頭:「我同意你說的『周漢不同』。但秦末最後的勝利者,卻是一個自古未有的『漢』。我想,這跟秦末一開始大家想恢復七國一樣,只是一種習慣。最後奪得天下的,未必就是漢室宗親。」
班彪一時無言以對,只得退下。
後來班彪又寫了一篇《王命論》,摘錄各種劉邦起義的神祕事件,試圖從符命的角度來說服隗囂。
隗囂只是笑笑。
這些故事,方望老師都說過。
老師今何在?老師所扶持的正漢天子又何在?
不過土一坏。
劉秀在河北被追殺的經歷,改變了他。
隗囂逃出長安的經歷,也改變了他。
他們不是不再相信天命。
而是天道無親。
今日與我。
鬼門關前走一遭,是最容易改變一個人性格走向的事件。
只是走向。
本質還是本質。
隗囂仍然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他已經不再相信,尋訪明主是接下來的必要任務了。
接下來更重要的,是行「德」。
是結交盟友。
在這紛亂的世道活下去。
隗囂,走上了自己的天子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