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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軍與阿富汗聖戰士的前世今生 解讀《失控的審判》

塔利班最近在坎達哈展示他們接收到的美軍武器，但這並非塔利班第一次接收美軍武器，美國中情局在80年代也曾提供大量武器、彈藥和黃金給阿富汗的聖戰組織，當時阿富汗的聖戰組織以建立穆斯林國度號召全球穆斯林青年加入，一起對抗蘇聯入侵阿富汗，美軍則是提供大量武器給這群打蘇聯共產黨的聖戰士，這群聖戰組織成員在90年代後變得更加激進，最後成了塔利班和蓋達組織以及其他分支。

雖然80年代的聖戰組織和現在的塔利班成員已完全不同，不過，美國的確曾是阿富汗聖戰組織的金主之一。只不過，後來變成養老鼠咬布袋，塔利班和蓋達組織成為美國的心頭大患。

《失控的審判》雖然廣告詞以茱蒂佛斯特與康柏拜區兩大明星當號召，不過兩人在戲中只是配角，真正的主角是阿爾及利亞裔的法國影帝塔拉哈辛。電影是根據【我在關塔那摩的日子】這本獄中日記改編的，真正的主角被關在單獨牢房長達14年，始終沒有任何審判。也就是說，從原來的文本也很難有其他重要配角，可以想見的，茱蒂佛斯特和康柏拜區都是來抬轎兼跑龍套的，製片似乎是想吸引年輕族群，甚至找了新生代女星雪琳伍德莉來跑龍套，但找再多明星來跑龍套，這依舊是個不是太好吞嚥的故事，因為這依然是薩拉希的單獨牢房日記，裡面充滿各種難以想像，甚至看不下去的酷刑折磨。

書中並沒有什麼臥底參與聖戰組織的國際恐攻內幕，也沒有中情局上天下海的追殺逃犯，絕對不是麥特戴蒙的傑森包恩式劇情，薩拉希只是個平凡的穆斯林，被誣陷是恐怖份子後，被美軍慘無人道的折磨超過14年。而且打開書會發現，書中許多頁都被塗到一整個漆黑，註釋略有解釋，猜測被塗黑的部分可能是什麼，但他到底想寫什麼，許多頁都帶著謎團。

所以我們能從這滿是塗黑槓的書中找到什麼蛛絲馬跡？到底這本書藏有什麼秘密？

假如你過去從來沒看過任何關塔那摩相關新聞，或許這對你而言算是劇透，薩拉希的結局是，他被關了14年，受盡各種折磨後，美軍依然找不到他涉嫌恐攻的證據，最後只好放了他。

如果薩拉希是無辜的，那美國為何要無緣無故抓他呢？

這就得從阿富汗這個帝國墳場說起，薩拉希出生在西非的茅利塔尼亞，18歲時獲得獎學金前往德國研讀電機工程，20歲時受到（當時受美軍資助的）穆斯林聖戰組織的號召，他從德國飛到阿富汗去打蘇聯共產黨，當時他曾接受蓋達組織的聖戰士訓練，大約待了三個月，完全沒參加戰爭就又回德國了。（是學校放寒假去參加軍訓的概念嗎？）雖然他在22歲時又再次回到阿富汗，待了兩個月，但他自稱那次之後，再回到德國念書後，就已經和蓋達組織完全切斷關係。反正當時蘇聯已經徹底退出阿富汗，也不用再捍衛什麼聖戰了。蘇聯撤出阿富汗後還徹底垮台，阿富汗的帝國墳場效應真不是蓋的。

不過美軍堅稱，薩拉希回到德國後，在攻讀學位及之後在德國工作，一度想移民加拿大等十多年的時間中，他都是蓋達組織的聯絡人和召募者。

薩拉希在1999年底到了加拿大，期間發生千禧年炸彈客案，雖然沒有證據顯示薩拉希和炸彈客有關，但薩拉希疑似曾和炸彈客在同一個清真寺做禮拜，薩拉希在不斷被當局叫去問話又沒有罪證而獲釋的各種干擾後，他決定返回茅利塔尼亞生活。

美國堅稱薩拉希一直都是蓋達組織成員，薩拉希則堅稱他只有在91-92年間，在當時美軍資助的聖戰中，曾和美軍一起在阿富汗打共產黨而已。總之，薩拉希在書中大概講了上千次同樣的證詞，始終不被採信，繼續不停受折磨，直到他忍不住不管問什麼都答些虐囚者想聽的答案，不過，這些刑求下的證詞根本無法成為呈堂證供，這也是軍方遲遲無法正式起訴他的原因，因為一旦上法庭就會發現，所有薩拉希承認的罪證都是在屈打成招下得來的，上法庭只會打美國的臉而已。

薩拉希其他疑點包括他曾受同鄉所託，讓三名不認識的男子在他的德國住所中借宿一晚，這三人當中的其中一人後來發現是蓋達組織成員。以及薩拉希的遠房表哥，同時也是他前妻的哥哥，曾是賓拉登的左右手等等，他遠房表哥曾用賓拉登的衛星電話打給薩拉希一次，要求幫他轉帳四千美金，話說四千美金到底能資助什麼蓋達組織，而親戚之間不能協助轉帳嗎？這名遠房表哥堅決反對蓋達組織對美國發動恐攻，後來美國也已經放過他了。但CIA依舊覺得薩拉希種種蛛絲馬跡的「罪證」，讓他們認定薩拉希是蓋達幕後主謀。

但薩拉希真是蓋達組織主謀嗎？

始終被當嫌犯的薩拉希，返回茅利塔尼亞的過境途中，一度被塞內加爾警方抓去問話，最後也是問不出所以然只好放了他。終於返家後，薩拉希開始了他的海歸派中產階級生活，他在一家電腦公司上班，還被派去總統府安裝電腦，美國真的以為茅利塔尼亞總統府會讓蓋達組織成員安裝電腦嗎？還是CIA太迫切地想抓到恐怖份子呢？

薩拉希有天穿著華服，參加親戚婚禮時，被茅利塔尼亞警方要求去警局問訊，之後便被帶到約旦，然後再到阿富汗，最後到了古巴的關塔那摩監獄。美軍之所以都在境外拘捕和訊問薩拉希是因為這樣可以不用理會美國的基本人權法則，能盡情虐待囚犯，除了尋常的拳打腳踢外，其他包括不讓他睡覺，施以灌水水刑，強制地餵他喝海水，讓囚犯處於模擬處決或躺棺材的恐懼中或處於極端溫度中，甚至派女兵性侵他，拿家人的照片威脅他等等各式凌虐，如此長達14年。

在人權律師的勸說下，薩拉希2013年開始在雜誌上連載他的獄中日記，最後在2015年出版成冊，成為全球暢銷書時，他仍繼續被羈押在關塔那摩監獄。直到2016年10月，始終查無證據的美國軍事法庭，終於釋放了薩拉希。

但關塔那摩監獄曾關了超過七百人，其中許多人都被關了數十年後，無法起訴而獲釋，而這座監獄至今依舊還關了39人。

薩拉希今年一月聯名其他已經獲釋的前關塔那摩囚犯們，一起寫公開信給拜登，希望他能儘早關閉關塔那摩監獄。

其他一起寫公開信的前囚犯們，各自有自己的無辜故事。

Mansoor Adayfi是葉門的牧羊人，被葉門的伊斯蘭學院派去阿富汗學習時，在他僅18歲時在阿富汗被補，只因為美軍當時在阿富汗重金懸賞捉拿蓋達組織，許多無辜的人就這樣被利慾薰心的阿富汗軍閥逮捕後，交給美軍。

Mansoor Adayfi在獄中不斷地絕食抗議，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但他同樣也被關了14年後才出獄，美軍也始終找不到有力證據，最終也沒有在法庭審訊他。

美軍堅稱接收到情報表示，蓋達組織要在波士尼亞發動攻擊，因此逮捕了六個在慈善組織工作的人，他們都是阿爾及利亞裔但已經成為波士尼亞公民的人，其中包括Lakhdar Boumediene 和 Bensayah Belkacem等，這些人分別被關了7到11年不等。

Lakhdar Boumediene和 Mustafa Ait Idir之後共同出了一本書，詳述各自在關塔那摩監獄七年來的折磨。

總之，關塔那摩監獄的慘絕人寰已經一再被書寫，也曾有不同的電影(譬如《酷刑報告》)拍攝這個題材。且讓我借用《酷刑報告》的台詞來描述為何揭發這起黑牢案如此重要，『CIA對囚犯的酷刑是美國之恥，但美國強大到可以正視這樣的錯誤，請讓我們揭發真相，並以歷史為殷鑑。』

薩拉希本人是電影的彩蛋，會出現在電影的最後，英國【衛報】今年2月推出一部紀錄短片，拍攝薩拉希在出獄多年後，再次見到當初在關塔那摩監獄裡看守他的獄卒。兩人竟在監獄裡成為好友。『薩拉希總是在微笑』，根據獄卒史蒂夫回憶，兩人第一次見面，薩拉希也是微笑地先伸出手，獄卒不知為何蓋達組織成員這麼友善，而薩拉希當時已被關了快十年，期間頻頻受虐，薩拉希竟還能面帶微笑。薩拉希似乎是個知足常樂的樂天派，他說史蒂夫會從廚房偷胡桃派來給他吃，他從來沒吃過這麼大又這麼好吃的派，『美國人的食量超驚人的，美國食物的份量也是超驚人的。』和美軍共處十多年，薩拉希對美國食物始終維持很震驚的反應。

薩拉希是獄卒史蒂夫有生以來認識的第一個穆斯林，但薩拉希對信仰的虔誠，讓史蒂夫不禁想進一步了解穆斯林。黑牢裡竟也有跨越種族、階級，甚至牢籠的友誼。

男主角塔拉哈辛演技精湛，他既沒有控訴暴政，也沒有完全地逆來順受，情緒掌控得當。塔拉哈辛一開始對新來的律師二人組有點保留，他不太回話，也不想再講，在律師不斷造訪且堅持他得說出自己的故事後，塔拉哈辛的態度逐漸轉變，不過我們從他單獨一人時看得出來他話還蠻多的，當他一個人在監獄裡放風時，他會偷偷和隔壁看不到臉的獄友話家常，他會自己一個人在逆光中孤芳自賞，享受微風，還能自己一個人玩球，古巴一年到頭都很熱，稍微有點風可能是生活中的小確幸，在不受虐時，薩拉希盡量使自己能怡然自得保持平常心，受虐期過後，他盡可能的不想再記起受虐過程，這是種自我保護機制，但提起受虐過程，他明顯地仍會顫抖恐懼，塔拉哈辛從退縮到開放自己的過程是緩慢但循序漸進的，這些細微的拿捏就靠演員自己去揣摩，塔拉哈辛也因此片提名金球獎以及英國奧斯卡最佳男主角。

至於大明星們其實沒有什麼內心戲可演，康柏拜區是典型的從愛國軍人到發現國家做出這麼多令人髮指的酷刑後，再也無法跟隨暴政體制起舞，茱蒂佛斯特竟然因此片拿下金球獎最佳女配角，她演的律師在橫眉冷對千夫指的環境中，膽敢站出來替恐怖份子辯護的勇氣令人感佩，但劇本並沒有闡述律師的強大道德勇氣是從何而來，原因之一可能是，這已不是這位知名人權律師第一次這樣做，所以編導也沒讓茱蒂佛斯特有太多演繹空間。茱蒂佛斯特對這部戲最大的貢獻應該是她的名氣。康柏拜區則是對此題材有熱誠，他不僅掛名製片，還說要向拜登總統請願，請他務必要關閉關塔那摩監獄。拜登終於倉促且混亂的結束了美軍在阿富汗20年來的爛帳，關塔那摩監獄同樣是小布希時代留下的爛帳，而且黑牢早已是美國的污點，歐巴馬曾在2014年時發誓要關閉關塔那摩，8年過去總統都換到拜登了，關塔那摩監獄依舊還沒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