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在所有的書本裡,與我們最糾纏不清的,要數出生在昆明的美國學者Benedict Anderson於1983年出版的Imagined 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 (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妳在研究所第一次讀完它後,恍然大悟所有自己賴以認同的世界觀不過是權力的遊戲,妳得到啟蒙,走向心理上各種意義上的解殖之路,並大膽想像各種權力和Nationalism之間的動態,妳拆解近代德國的國族想像,因此去了德國,後在離鄉背井的路途上,憑著無數次「妳從哪裡來?」的問題,完成自己的國族想像,而在德國殖民青島史的課堂上讀完妳的第一本德文書,是《想像的共同體》(多年後在加拿大讀完的第一本英文書,還是它)。
至今我仍然對本詩集愛不釋手,還在讀,讀金婚、讀葬禮、讀墓誌銘——這是10年前,尚稱得上青春無畏的妳,難以想像的主題,就像如今處於人類史上空前絕後的大瘟疫之年的我,再也無法想像妳那10年的旅程。妳曾像英國牛津大學歷史教授Timothy Garton Ash一樣帶著幾世紀的歐洲史觀走過在歐盟內外的大城小鎮,妳沒能趕上History of the Present: Essays, Sketches, and Dispatches From Europe in the 1990s裡描述的風起雲湧的時光,然書中無名之輩談論的新的歐洲想望卻鼓動妳啟程去探索在民主化第三波方興未艾、極右勢力崛起之前、21世紀第一個十年的歐陸(尤其是那些post-communist states),並模仿他的觀察、模仿他的寫作、以及模仿他在文字裡繪製更真實的歐洲邊界。
然後妳帶著德國詩人/小說家Hermann Hesse的Siddhartha: eine indische Dichtung(流浪者之歌)回到我們小時候曾經視為畏途的東南亞和南亞。有段時間,妳以為是妳帶著這本120頁的德語小書流浪,但直到現在,我才領悟到,是這本書領著我們一路跟隨主角悉達多去體驗那些或可避免又無可避免的大悲大喜,得因緣際會坐上那條湖中小船,終能聆聽內在流水之聲,找到自己一生的安定。最後,儘管這個悉達多不是我們佛經裡的悉達多太子,然從第一次在去清邁的火車上讀它,這本書就隱約為妳指出我們今生終將抵達尼印邊境上的小鎮蘭毗尼,並成為《近乎佛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