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1994年夏天時你在幹嘛嗎?對我來說,因為Roberto Baggio在世界盃義大利和巴西的決戰上踢飛了最後的12碼罰球,以至於那年初夏被渲染上一層心有不甘。而遠在巴爾幹半島,也有一個小男孩,為這踢飛的罰球而啜泣,那是6歲的
Jasminko Halilovic ,才剛剛學會踢足球。
然而丟失的12碼罰球事實上是Jesminko 童年裡較為美好的部分,那一年八月,塞拉耶佛新聞電台宣布一個年僅11歲的小女孩在街頭被殺了,是他心儀的女孩,Jesminko 寫下自己的第一個短故事〈米雷拉之死〉,被刊載在兒童雜誌《燕子》上,故事是這樣的:
我們住在同一條街上,我是來自多布林加區的難民,米雷拉則來自伊利札(Ilidža)。我愛上她了,有那麼多女孩住在這條街上,但米雷拉是最……最漂亮、最甜美的,她甜美的像蜜糖。我們一起在戰爭裡玩耍了15個月。我吻了她很多次……她也常常親吻我。當她玩跳繩時,一個名叫厄多(Edo)的士兵會派我過去親吻她,她會生氣然後跑開,不過我總是搶先一步。 她十歲半,我五歲半,我們沒能來得及慶祝她的11歲生日。她的葬禮在明天(1994年8月13日),葬禮過後,我會帶給她一些花,但不是在那條我門曾經一起玩耍的街道上—米雷拉已經不在那裡了。 塞拉耶佛,1994年8月12日。
「我出生在1988年的塞拉耶佛,對於戰爭前的記憶來自於故事或照片,在這些故事或照片裡,我的童年看起來無憂無慮。隨著時光流逝,和今日相比,照片裡的色彩已經淡去,故事也越來越少被提起。」Jasminko Halilovic在 War Childhood (博物館版)一書中如是描述他的童年。這個16歲就開始創業的青年企業家,憑靠著一則網路問題發想出一整個博物館:戰爭童年博物館,從此在戰爭裡被破壞的童年記憶有了新的歸宿。
和普通塞拉耶佛街頭上會遇見的年輕中產階級相比,Jesminko 的服裝品味不只出眾,幾乎突破天際,他的身材高挑精瘦,合身的襯衫、筆直的西裝褲、帶框眼鏡、和腳上那雙鱷魚皮鞋,和他站在街頭聊天時,總會一瞬間會以為自己不是站在這個剛從戰爭中緩過來的古老城市,而是米蘭那類的時尚之都。
不過,和他們這一整代的波士尼亞年輕人一樣,Jesminko 也是在圍城的砲彈聲中長大的。
1991年開始一系列
南斯拉夫內戰 ,位於盆地的波士尼亞首都塞拉耶佛被一分為二,自1992年4月5日起,至1996年2月29日,被南斯拉夫人民軍和塞族共和國軍隊
圍城1425天 ,那年Jesminko四歲左右,戰爭改變他、和成千上萬塞拉耶佛孩子的童年,他們在定期定量的炸彈中學會收集物資、製作玩具、走路上學、寫信求救、還有踢足球。戰爭結束後,在西方強權介入下,國家若無其事的
合併了兩個兵戎相見數年的國家 ,為了能夠和平共處,主謀米洛塞維奇和他的將領被送上國際法庭,但在生活層面,要重建塞拉耶佛和波士尼亞才能恢復往日榮景,重建需要歐盟的援助,而和平是條件,於是百姓們被迫自動消化戰爭帶來的創傷,反正許多記憶已經不堪回首。
但20年後,Jesminko打破了沈默,戰爭發生時他們這一代人還是孩子,只能隨著大人躲避戰火,活下來、有飯吃、看看電視,就好,然而那些眼見童年玩伴被炸死在眼前的衝擊?半夜睡覺時聽到的砲彈落地聲?被南斯拉夫軍人封鎖路線截斷援助時沒有麵包吃時的飢餓感?父母親每次出門辦事都是生離死別的恐懼?何時人們才能夠放心表達這些創傷和情感?何時才會有人來問自己:嘿!你是怎麼看待這場戰爭的?
於是在2010年,Jasminko 藉由Facebook發起一個簡單的問題:
What was the war childhood for you? 來尋求答案,他一開始設定人們用140個字來回答這個問題,然他沒料到自己會收到上千迴響,人們不止寫下了回答,提供舊照片,甚至寄了舊物品給他,他意識到關於內戰的記憶是如此重要,配合自己的創業家個性,Jasminko 把這些記憶做成書、轉化成實體的戰爭童年博物館(
War Childhood Museum )、並且迅速把這家小小的博物館從歐洲邊陲推向歐洲中心的討論當中。
Jasminko Halilovic 是那種永遠無法滿足現狀的人,如今他在歐洲博物館這行業、甚或某些NGO和平計劃等圈子享有一定的名聲。而他的理念塑造戰爭童年博物館、甚或塞拉耶佛這個城市的格局。
戰爭童年博物館在2018年得到歐洲委員會博物館獎,很多小博物館止步於此,畢竟獲獎就足以登上幾篇新聞,帶來參觀者,或得到國家的補助,然而Jasminko 作為一個天生創業家,他並沒有因此滿足,他自告奮勇接下主辦2019年歐洲博物館獎的任務,把博物館介紹給歐洲是一回事,把歐洲帶到波士尼亞又是另外一種意義。而只有把那些歐洲博物館的管理高層帶到塞拉耶佛,帶到這個國家。他認為讓這些歐洲文化精英親身走過傷痕累累的街道,親眼見證在戰爭童年中使用過的物品,才能更進一步喚起歐洲對於其邊陲地帶戰爭影響的注意。
Jasminko 所創建的戰爭童年博物館之於城市,遠超過一家博物館自身,博物館是一種典型的青年倡議,除了內部制度極度強調國際化、性別平權、重視女性就業應有的權利,也參與在城市裡幾個最激進的議題,包括同志合法化和難民收治等,此外博物館也舉辦各種在地的歷史教育、凝聚社區向心力、發起官民對話等活動。
在任何場合聽到Jasminko 的談話,就算只是娓娓道來,還是能夠感受到某種吸引力(直銷會場那種),他也是那種在三分鐘之內就能把名字和新員工的家世背景對上,項目執行之前能夠強而有力喊話,團隊完成工作後不吝於讚美的老闆,畢竟他是第一個進入
富士比青年領袖榜的波士尼亞人 ,某些成功生意人的個人特質還是能夠想像得到。
他的個人特質能夠維持博物館自身的立場,否則因為博物館的倡議和官方的歷史敘述不同,幾乎得不到政府的支持(即使博物館已經是塞拉耶佛旅遊事業的門面),「每天早上起床我就得想要去哪裡找到更多資金來支持博物館的運作」Jasminko 如是說。
不過,儘管Jasminko 致力於彌平波士尼亞的戰爭傷痕、並讓在戰爭裡經歷童年的聲音被聽見,但他能夠放下對塞爾維亞人的芥蒂嗎?或許還需要更多時間,這可以從戰爭兒童博物館暫時不願意收錄內戰另一方的兒童經驗看推斷出來。
還不確定的他的下一步會是什麼?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Jasminko Halilovic 不會停下推廣戰爭童年博物館的發想概念:讓經歷戰爭的兒童發聲,不只在歐洲,也在歐洲邊陲,甚至跨洲對話,讓人們對戰爭有更深層的認知,進而阻止其發生(如果可能的話)。
玩具從天堂跌落/掉入我的手中 他們在我的手心長大/就像孩子一樣 玩耍帶給我歡樂/來自遙遠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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