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雜談|人間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2021/09/17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
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歐陽修《玉樓春》
長篇小說《納蘭成德》以康熙皇帝奠定帝國基業的關鍵年代為背景,講述帝國權力中心驚濤駭浪的故事,但廟堂與戰場之外,「感情」也是小說的另一個重要課題。這主題看似明白,實則時光為一切設下相當的限制,並非作者可以隨心所欲。例如小說目前進展到吳丹、宋采青、張英奇的三角戀情,看來人人能懂,在當時卻極不尋常。
吳丹是以同名歷史人物為本而創作的角色,在故事中他出身滿洲鑲黃旗,和成德同屬上三旗親貴,歷史上的吳丹與成德關係之近,更甚《梨花》故事所述。歷史上的吳丹和成德都是末代葉赫貝勒金台石的曾孫,兩人是堂兄弟,只是史料中不見吳丹父親之名,無從認定他與成德是否出自同一祖父(金台石有兩個兒子,次子尼雅哈是明珠的父親)。
在故事的這個時間點上,吳丹和張英奇一樣,鍾情於青樓歌妓宋采青,也有與她結髮的願望,但在當時嚴格的身份法下絕無可能。或者更精確一點說,張英奇也好,吳丹也好,以他們的身份,光是起了與青樓女子結為夫妻的念頭,就算得上一種罕見的癡情了。在此之前,《垂楊》的故事裡,張英奇重逢宋采青,說了早知與她還有往後,就絕不會碰劉綺兒的話,在男人可以納妾的當時,這種「只認一人」的專一態度也不尋常。
當時男人的忠誠觀念,可以在故事主角成德身上獲得較好的說明。成德從小認定的對象是芙格,即使已經和盧玉寧成親,他依舊割捨不下,才會一有機會就努力把握。在這一點上,他面對芙格或盧玉寧都同樣心有虧負,但這單純因為芙格和盧玉寧在他心裡競爭一個正妻的位置,與他依戀楊艷毫不相干,也與他納四英為妾毫不相干。而在《梨花》之後的章節裡,還會出現盧玉寧想以陪嫁的春嬉牽繫成德心思的情節,成德之所以設法逃避,合理的解釋不是他自覺不能多碰一個女人,而是因為他對芙格已有承諾在先,不願意把更多感情放在家裡。
我們當代人大體上認定一夫一妻制度,因此傾向於將一切從這樣的角度來理解,但如此一來,我們很容易將張英奇和吳丹的願望及不能如願的困苦感視為理所當然,實則那極不尋常。我們可以拿《梨花》的兩處情節來對照,其一是成德和四英打情罵俏,四英忘形說了一句「當著奶奶和春嬉的面,你和我鬧什麼呢?」成德的反應則是「你啊我的,你這是跟誰說話呢?」其次是不久後的上元夜,成德和盧玉寧夫妻拌嘴,盧玉寧一改稱呼,叫了一聲「爺」,讓本來拂袖要走的成德登時心軟,回頭問了一句:「叫誰呢?彷彿我有多大脾氣,委屈了你似的。」從這兩段對話可以看出夫妻之間的對等關係,不見於當時其他任何男女關係,即便在皇室也不例外。在前一部小說《垂楊相思樹》當中曾提到皇后崩駕,康熙皇帝「身邊再無旁人能與他持平相交,此時不只痛失愛妻,更恨知己分離」。從這個角度來看,身為御前親信的張英奇和吳丹敢於想像與樂戶女子的婚姻,自然罕見於當時。
成德、張英奇和吳丹屬於故事裡「想不開」的角色,只是程度各有不同。但癡情男子只是故事的其中一個面向。此外感情畢竟還有另一端,例如在兩個男人之間左右為難的宋采青,或者面對同一個男人的芙格和盧玉寧。在那個身不由己的年代身為女人,她們各有自己的難處和命運要承擔。從今人的角度看來,盧玉寧嫁入明珠府,丈夫的真心卻若有似無,這不是她一個人的困境,而是當時所有女人的困境。這就好像曹雪芹作《紅樓夢》,是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的故事。
如果說,在那個年代,沒有一個女兒真正好命,那麼相對的,廟堂之上也沒有一個男人能做自己命運的主宰——除了皇帝本人。不過即使是皇帝本人,也有很多身不由己之處,細節且不在此贅述,因為一切即將在《梨花》篇幅內分曉。
Zhi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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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識字不多的蕃人。出身東台灣,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定居荷蘭,從事翻譯、寫作、研究、原住民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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