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盡梨花月又西|第五・愁起綠波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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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起綠波趁晚風,芙蓉碧水黯帘櫳。果然秋色與人同。
香暖不敵更漏盡,月明卻照玉樓空。蠟燭還似淚珠紅。

成德與盧玉寧安然過了一夜,隔日他依舊趕早上值,往紫禁城路上卻不免煩心,想道,玉寧體貼溫柔,卻是執拗性子,恐怕認真要推春嬉給我,這卻如何是好?他一路想事,直到東華門前下馬都心不在焉,忽聽背後有人叫喚,回頭一看,昏黑天色中曹寅騎馬而來,不覺詫異問道:「這幾日不是在南苑忙著預備秋狩麼?」

曹寅下馬答道:「哪裡有那許多好忙?昨日便差不多了,今日自然還回來當值。」

他把馬交了,回頭卻看出成德滿臉心事,便問道:「什麼事情愁得這樣?」

成德道:「何嘗有事犯愁?」

曹寅笑道:「你有無心事,難道我看不出來?什麼事情這般要緊,連兄弟都不能告訴?」

成德靈光一閃,便道:「你說的是,此事正該與你商量。」

曹寅隨他過了東華門,聽這話沒頭沒腦,便道:「既是如此,你就商量罷。」

成德把昨夜之事大略說了,末了說道:「打玉寧過門,我沒碰過春嬉,以後也不會碰她,何必耽誤人家大姑娘?不如儘早為她找個好人家。」

曹寅尋思道:「恐怕嫂子不樂意罷?」又側頭端詳成德,問道:「你當真不喜歡春嬉麼?」

成德道:「這與我喜歡不喜歡渾沒相干。我本來⋯⋯」

曹寅見他話只說一半,便嘆道:「哥哥,你是不是對芙格賭咒罰誓,除了嫂子和四英就不肯沾惹?你怎這樣死心眼?」見成德不言語,又道:「還是想起楊子蓮,又自承薄倖了?」

成德嘆道:「我什麼心事都瞞不過你,你就別讓我更難受了罷。總之我沒那心思,你認識的人又多,才來跟你商量。」

曹寅無奈,果然認真思索起來,忽想顧梁汾似乎是個人選,此刻又在府裡住著,春嬉跟了他,與在家一樣,轉念又想,若春嬉嫁了顧梁汾,容若與他可更加要好了,屆時還怎麼回絕吳漢槎之事?正暗想絕不能引成德往顧貞觀身上想,便聽他拍手道:「我怎麼糊塗了!梁汾可不是上佳人選麼?」

曹寅見他兄弟倆果然心有靈犀,卻不是去處,忙開口攔道:「眼前看著倒是方便,可他是無錫人,總不能一輩子在你府裡住著,遲早要回南,屆時嫂子如何能依?」

成德一呆,說道:「吳漢槎一日不入關,梁汾恐怕不會回南。」

曹寅道:「正要說這一節呢。真把春嬉給他,他讓春嬉去求嫂子來求你相救吳漢槎,你允是不允?」

成德答不出話,曹寅又道:「還有一節,梁汾三十好幾的人了,無錫肯定早有妻小,若要春嬉給他做小,嫂子怕也不肯的。」

成德原沒想到這上頭,便點頭道:「你說的是。我再想想罷,今日不提了。」

他二人一路行去,過了乾清門抬頭一望,天色未亮,乾清宮丹陛上值宿侍衛影影綽綽,看不清面貌,倒能認出殿門邊站著李煦,曹寅登時眼睛一亮,說道:「真是踏破鐵鞋!」

成德不解問道:「你倒是得著什麼?」

曹寅拿下頷一努,笑道:「旭東與你同歲,一表人才,咱哥幾個又一處當差,這可不是現成的麼?」

成德抬頭一望,李煦站在殿門邊,半身沒入暗影,只身上黃馬褂閃現微光,將他襯托得宛如玉樹臨風,便想,他也是去年新娶,成親後家庭和睦,春嬉給他倒不委屈,便道:「這是,我們哥幾個一道玩大的,都知道性情。他這人最有情趣,當差以外,比誰都風雅能玩,春嬉又是個嬌憨性子,不定投緣呢。」

曹寅道:「再者他和我一樣,乾清宮轉一圈,遲早回內務府當差,日子肯定不會差,嫂子更放心了。」

成德噗哧笑道:「內府的油水好度日,你就好意思自己說出來?」

曹寅道:「實話實說罷了,自己兄弟,難道講話還繞彎?」又扯他衣袖道:「趁著主子沒出來,上去問問旭東罷。」

此時正是乾清宮侍衛交班時候,成德和曹寅上了丹陛,見李煦等下值要走,曹寅便靠過去低聲道:「別忙著走,容若和你打商量呢。」

李煦回頭看成德已經站定,便打手勢問道:「何事?」

成德一笑,打手勢回道:「一個姑娘給你。」

李煦哧的一笑,轉身便走,曹寅卻低聲道:「不是說笑,他夫妻倆做主,把陪嫁丫頭嫁給你作妾,那可是個好的,你一定中意。就這麼,改日他把帖子送你府裡。」

李煦還當他倆說笑,將手一擺,自往丹陛另一頭走了,曹寅無法,只好在殿門邊站定,對成德打手勢道:「下值再找他。」

成德忽然想起明珠提過,李煦的父親看中曹寅文武全才,且為人謹慎有擔當,有意將女兒定給曹家,只他尚未及冠,此時說親似乎嫌早,打算按到明年再提。想到這裡他不禁失笑,怎麼顛來倒去半天,站在曹寅面前卻把曹寅給忘了?不如再等些日子,待到曹李兩家定親,便將春嬉也說給曹家,既是曹寅納妾,盧玉寧更不能挑剔了。他想定主意,頓時輕鬆起來,曹寅見他若有所思,不免狐疑,使眼色詢問,他便抿嘴一笑,比手勢道:「小瑜可好?幾時納妾?」

曹寅臉一紅,將臉轉開,並不答話,成德見狀更覺好笑,正想再變個法子來調侃,忽見有人過乾清門走來。此時曙光初露,隱約可見此人身著一品文官朝服,身材敦厚結實,似是兵部滿尚書塞色黑,只不知何事這樣早上乾清宮。他與曹寅對望一眼,見曹寅點頭,便快步下階迎上前去,對塞色黑拱手道:「中堂這樣早來,莫不是有緊要軍報?」

塞色黑停步點頭,舉起手中奏摺道:「都是西北軍報,有陝甘總督哈占的摺子,也有七貝勒的摺子。」

成德心知不是好事,回頭高舉手臂給曹寅打手勢,要他進去稟報,又對塞色黑拱手道:「中堂請。既有緊要軍報,大汗若已起身,定然即刻料理。」

塞色黑自接手兵部,便因為如今在外都是大將軍王,自忖得罪不起,每日十分煩惱,便道:「成德,我從小看你到大,說句話不怕你笑,兵部的事沒一樁好處,真正讓我頭疼,軍事上頭,我比你阿瑪差得遠了,若能調我回刑部就好了。」

成德聽塞色黑開口試探,便微笑道:「大汗眼光準確,中堂必然料理得來,且寬心罷。」

塞色黑見成德撇得一乾二淨,自是莫可奈何,只能跟著拾級而上,上到丹陛便見曹寅迎將出來,拱手道:「主子在配殿,讓中堂進去,中堂這就請罷。」

塞色黑進殿,成德又和曹寅回門邊站著,不久便聽殿內腳步聲響,似乎康熙從配殿出來,在殿內踱步。成德側頭拿眼角餘光一瞥,只見康熙邊踱步邊讀摺子,梁九功手持燭台亦步亦趨跟在一旁,塞色黑獨自在御階下垂手站著。

康熙讀了半晌,將摺子收了,背在腰後,依舊繼續踱步,說道:「塞色黑,他們這些說法,你怎麼看?」

|| 未完待續 ||

李煦和曹寅同樣出身內務府,日後兩人更成內兄弟,同在康熙朝盛年得用。李煦與成德同年,機伶細心不下曹寅,卻沒有曹寅的好運。曹寅過世於康熙之前,是熙朝少數榮寵終身的大臣,李煦則在雍正初年遭罪抄家,流放打牲烏喇,數年後凍餓而死。此刻他在乾清宮丹陛聽成德曹寅說起納妾,只當他們無事胡鬧,一笑置之,轉身便走,自是七分年少,三分瀟灑,誰能想到日後多少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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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瓜書房|Nakao E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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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識字不多的蕃人。出身東台灣,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定居荷蘭,從事翻譯、寫作、研究、原住民運動。
202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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