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手、警察與媒體的共謀──《被殺了三次的女孩》

2021/10/19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書籍資訊】
書名/被殺了三次的女孩:誰讓恐怖情人得逞?桶川跟蹤狂殺人案件的真相及警示
作者/清水潔
譯者/王華懋
出版社/獨步文化
出版日期/ 2019 年 5 月

作者/李庭芝
豬野詩織死的時候 21 歲。她在自家附近的桶川車站前面,被陌生男子用刀刺死。
警方在記者會上,詳盡描述死者的服裝,例如迷你裙、名牌的包包和手錶,記者跟著警方的暗示,在報導中將詩織扭曲成「拜金的酒家女」。本書的作者清水潔,在事發當時擔任週刊雜誌的記者,憑著對命案疑點的思考與「被託付了遺言」的責任感,努力追查,搶在警方之先鎖定兇手的身分和位置,利用詳盡的調查報導暴露警方在死者生前的失職與無能,成為日本 《跟蹤騷擾行為規範法》的推手之一。
《被殺了三次的女孩》是清水潔紀錄當時調查桶川殺人案時,各項行動的完整細節與心情筆記。書中內容令人心碎地呈現了豬野詩織在死前不斷嘗試對外求助,卻一次次失敗,最終如她自己所預料的,被恐怖情人派來的殺手殺死;但當中令人憤怒的是,豬野一家人曾經帶著收集到的種種證據到警察局報案,但他們不只被警察教訓、嘲笑,甚至還想欺騙他們撤銷告訴。
這樣的狀況深刻地印證了,某個行為是不是犯罪,常常不是取決於加害者有沒有違反法律、或有傷害他人的意圖與行為,而是取決於旁觀的調查者「認不認為這是犯罪行為」。如果他們並不認為,那麼不管再多、再嚴重的傷害,周遭的人兩手一攤,犯錯的,卻變成了正遭遇傷害的那個人。

用盡手段卻無法阻止

清水潔偶然採訪到詩織的兩位朋友,得知了她在死前被前男友、也是刺殺案主謀小松和人跟蹤騷擾的完整經過。一開始,兩人的交往就像普通的情侶,雙方會一同出遊、跟朋友聚餐。但是某天小松無預警的變了個人,開始對詩織惡言相向,並開始會管控詩織的行程、強迫她折斷手機以斷絕朋友的聯繫、時不時把恐嚇的話掛在嘴上。如果詩織不聽從小松的話,小松就會威脅要打她或找黑道教訓她的家人。
詩織最終下定決心要分手,但是在那之後,爸爸的公司接到大量黑函,差點被開除、住家附近被張貼大量關於詩織的不雅訊息、家裡接到援交詢問電話,才知道自己的號碼被印在色情小卡上發放。這些狀況都讓詩織崩潰不已。
這讓人想起,如果在台灣,新聞報導類似案件時,總是會有人在下面嘲諷:為什麼不報警?是不是拒絕不夠堅定?是不是拒絕不夠委婉?為什麼不這樣做或那樣做呢?沒有想到要做我都想得到的這些事情,真的是很笨,難怪會遇到這種事情。
這樣的說法預設了受害者一定是做了什麼或沒做什麼,才會導致事件的發生。但事情真的是如此嗎?
2017 年底發生世新女學生遭刺傷的事件,就引起很多這樣的討論。有新聞就寫「單戀五年遭羞辱,學長殺學妹」(好像問題的發生是因為學妹羞辱學長導致)、「癡戀不成竟持刀追殺」(好像問題是學妹都不答應學長追求才導致);網路上也有很多人討論一定是受害者如何如何才會遭到攻擊,但沒想到事後曝光的種種對話紀錄、臉書貼文,才發現到原來她已經用盡一切可能手段,從好言好語到惡言相向,也封鎖過無數帳號,也報過警,卻始終無法阻止加害人糾纏,甚至是最後的暴力相向(幸運的是這位學生僅受輕傷)。
豬野詩織的狀況也是類似。她在和家人坦白自己的遭遇後獲得支持,爸爸指點她隨身攜帶錄音機,只要有機會就錄音作為證據。只是萬萬沒想到,當豬野一家人帶著錄音帶前往警局報案時,警察卻說:「收了人家那麼多禮物,才說要分手,做男人的怎麼會不生氣?」、「這種男女問題,警察是不能插手的。」豬野一家花了兩天努力說服警察勉強收下錄音帶,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接著豬野家的社區被張貼誹謗詩織名譽的傳單,他們再次報警,警察在隔天派人來監視一下,然後就沒了;再接下來,豬野父親的公司收到八百封黑函,再次報警的結果是,散警察摸著黑函的信紙說:「這紙質很不錯呢,做得很用心嘛!」然後再次沒有下文。
最古怪的,是某天有名刑警來到豬野家拜訪,原本以為是終於要辦案了,沒想到竟然是來要求撤銷報案,刑警對他們說:「要告的話,隨時可以再提告。」豬野爸爸斷然拒絕。
作者補充,這件事情其實非常詭異,因為根據日本的法律,撤告之後是不能再提告的,原本他採信警方的說法,認為是小松的黑道朋友假扮刑警說謊,但之後採訪到豬野家人時,他們卻說來訪的刑警就是當初在警局跟他們說話的刑警,絕對假不了。
至此作者終於理解到,為什麼詩織會如此絕望,詳盡記下小松各種騷擾行為,並提前將筆記本託付給朋友,同時也在房間藏好自己的遺書,在恐懼之中等待自己死亡的那天到來……

單純的案情,不單純的辦案過程

這個案件照理說應該算是十分單純,由於死者詩織生前曾經留下大量紀錄,只要統整資訊,以跟蹤狂小松和人為中心輻射出去,應該就能找到負責策畫案件與當天負責下手刺殺的小松黑道手下。事實上,包括作者在内,有許多記者都是用這樣的方式調查資料完成報導。
但不知道為什麼,警方的動作卻拖拖拉拉,儘管作者多次提供線報給警方,卻常常不見他們有相應的追查。作者也發現當自己到處走動詢問、尋找線索的時候,從來都沒有在這些地方發現過警察,附近居民也說沒有警察向他們問話過。這些地方也不是什麼刁鑽地點,都是用邏輯就可以推敲出應該要調查的地方,例如命案發生的現場、死
者住家周邊或疑犯工作的地點附近。
在此同時,與警方相熟的「記者俱樂部」,也配合警方報導詩織的私生活,像是「曾經墮入酒家的女大學生」、「迷戀名牌」等聳動的標題,企圖轉移民眾的注意力,讓大家覺得是死者罪有應得,而不去注意警方的辦案不力。
該說奇妙嗎?不管是在日本或是在台灣,類似這樣跟性或性別有關的案件,例如性騷擾、性侵害、家暴、恐怖情人糾纏……等等,似乎常常會出現一樣的發展流程:在有跡象時向警察、上司或老師反映卻沒有結果,出了大事之後追查拖拖拉拉,對受害者各種嘲弄批評,被人揭發後就想要攻擊揭發的人。
「為什麼不報警/不報告老師/不找人幫忙?」這個問題,也許桶川殺人案和許許多多類似的案子都可以回答:如果社會並不覺得兇手的行為是錯的,那麼不管跟再多人講,受害者都無法證明自己所受的傷害是真實的,也無法得到她所需要的幫助。

毫無過失的年輕女性

作者清水潔對桶川案的努力,並沒有在兇手被抓捕後就停止。他在其後仍持續追查,促成失職的警察局相關人員被起訴,儘管清水潔仍然認為這樣的結果還不夠,因為起訴的是個別的警察,但從報案到詩織死後追查的怪異行動,警方始終沒有給出完整的交代。
在書的最後一章,收錄了對兇嫌一夥人的判決要旨,當中提到「在人潮眾多的站前以軍刀刺殺毫無防備的被害人等犯行之樣態、對於毫無過失的年輕女性進行長期騷擾,甚至奪走其生命……」
清水潔特地將「毫無過失的年輕女性」標記出來,並寫道:「走到這一步之前的路途,實在太遙遠了。……已經過了四年以上的歲月了。」
這大概也是許多類似案件受害人的心情吧?要走到「毫無過失的年輕女性」這一步,路途總是好遠好遠。但是去縮短這條路的距離,卻是我們整個社會都可以努力協助、督促的。
原載於《人本教育札記》第 36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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