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綠洲

你從未想過人生某日會在抬頭便可望見101這個城市地標的地方工作。

在信義區櫛比鱗次的大樓旁，安和路多是素樸沉穩的樓宅，顯得低調，但在巷弄之間也隱藏了各式風格酒吧，徘徊於城市沙漠的旅人，只要望著這株巨大椰子樹前來，便可毫不費力地尋獲綠洲，一解靈魂之渴。連同鄰近家具店鋪密度極高的文昌街、與夜市坐落的臨江街，成為首善之都的買醉首選。

下午六時許，陀螺般高速旋轉多時的腦袋，滿是工作內容。你打卡下班，離開辦公室，緩慢而堅定的拔出陷於沙中的雙腳，舉步前往那裸露水泥屋牆結構的昏暗空間。坐上吧檯的高腳椅，選了瓶酒，跟bartendar要了杯純飲。將酒精沿著杯緣，緩緩注入浮著冰霧的杯子。搖晃杯中液體，杯裡的方形冰塊，逐漸溶入40度的酒液，繪就一幅動態而透明的山水漸層，雲煙裊裊，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啜飲幾口，杜松子氣味佈滿味覺神經，大腦皮質的運作逐步被酒精抑制，秘密空間於是開啟。理性思考關閉，現實開始歪斜膨脹，抑制的本我自由釋放，如黑夜煙火點點閃爍。在落雨總是不厭其煩的城市冬日，雨滴敲擊屋頂瓦片，如同木琴樂音，滴滴，答答，節奏分明而緩慢低沉，環繞在酒客尚未光臨而人聲奚落的陰暗空間，冷冽空氣充滿著莫名包覆感，你彷彿尚未出生的胚胎，在羊水裡自在悠游。扭曲多時的靈魂，盔甲層層剝落，秘密基地裡的秘密基地，不用擔心機密外洩。

酒精快速融入腦內神經細胞，削弱傳導。秘密空間的開啟，其實是現實記憶被酒精阻斷。然而記憶是什麼呢。失去、離開、消失，與留下來的碎片，佈滿塵埃。不只清醒時擾人，還自顧自地在夜晚搬出一套豪華舞台，夢境不只任意弭平虛實邊界，還下錨勾起密織如網的複雜情緒，驚醒後總令人不知身在何處。嚮往無夢的你查閱許多資料，才知作夢是大腦的代謝機制，只能束手任其堆疊翻攪，埋藏腦海深處那些難以言說的感受如浪濤，不斷拍打上岸。

城市車流湍急，各色燈光日夜不止。迷失腳步的你像隻鴕鳥。日復一日，轉眼瞬間，你矇著眼睛，逕自在沙漠裡奔走，徒生白髮卻不知意義何在，睡前小酌已無法解憂，即使試著與失控夢境和平共處，任夢獸馱往四方，但記憶枝枒蔓生，殘影根植腦海深處。一葉枕舟，終究無法遠離這片荒蕪沙漠。

於是你無法自拔地愛上秘密基地的獨酌時光，特別是雨天。bartendar不擾人的寒暄，總是恰到好處。你在綠洲偷了一點時間，記憶蜿蜒潺潺，不著痕跡地淹沒於雨水之中，滴滴答答，流去。即使歸來一切如常，依舊纏繞無解，暫時忘卻不斷從指縫流逝的砂礫，縫綴後的靈魂勉強堪用。沙堆裡打滾的生活，又有誰可時常如新。你帶著微醺醉意，返回無從逃脫的現實，繼續苦行，直到下次豎起白旗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