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志願

因為我是家族最會念書的男生，小時候我的志願受到了家族集體式的期待，而那個年代，所有人最大的夢想就是當一位人人敬仰的醫生，穿著白色巨塔內聖潔不可攀的高牆白衣，透過金邊眼鏡下的權威，書寫著生死的判決，喜憂皆由不得病人的聆聽，只有從醫生口中吞吐出的金句聖言，才可帶領你我往天堂昇華，還是十八層地獄輪迴，只是這個當年人人夢想的沉重美麗，在一次次現實破碎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人禍還是天意的不可逆，在時代的枷鎖與時不予我的長嘆、遺落在虛無飄渺的時空中。

現實下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凡洗禮，讓自己顧不得尊嚴與濟世救人的良善美德，在肚皮下呢喃催促，為顧及全家溫飽的經濟大計，讓自己變成一位符合社會潮流虛假商人，皮笑肉不笑的假裝，殘忍夾雜著權威，再加上人前人後的鞠躬哈腰，到頭來不過就是祈求穩定與懇求我的客戶賞一口飯吃的痛快，曾幾何時我的志願變成全民運動，穩定工作、賺取足夠的金錢餵養著幾張嗷嗷待哺的一家老小、另外再購買一套同儕比較下，不落俗套或不被取笑的華屋及開著那隱藏在租借下虛榮的名貴轎車，五子登科、華衣美食、四處遊歷與退休的圓滿，好像變的是歷經滄桑下反轉的真實，只是離我的志願越來越遠罷了。

平凡的上班族每月僅能如實在勞務對價上賺取對等的金錢，盡幾分力就收獲多少錢，無法大富大貴，但也餓不死，只是人還是有貪念，總想一步登天的高唱凱歌，但因自己懶散，除了一些股票的投資外，還是受到了一夕致富的吸引，偶而還是會有買刮刮樂的習慣，只是上天是公平的，這莫名其妙的機率何時要眷顧你，真的有如受到雷擊般的困難，此時人們總是會存在自以為是的第六感，今日下雨往後巷的彩券行準沒錯，明日電視報導桃園某區中第一特獎，此時有如神助的腦神又會大開神壇預言，遇水則發，淡水今日必降聖靈，再遙遠的距離敵不過腦啡的雀躍，汽車鑰匙一轉，開個一小時飛奔雨都賭他一把，雖最後剩下落湯雞的落寞難堪，依然不改有一天可能會發生非理性的期待。

郵局旁賣彩券的美季阿姨是我最常光顧的貴人，一方面是向她購買刮刮樂的中獎機率比別的攤販高，另一方面是，就算沒有中獎我也覺得甘之如飴，內心不知怎麼了如感恩般，覺得是一種捐獻的滿足，這純然並非源至於她身障者的身份，而是她從來不流露出一私私卑微的躲藏，她總是把自己打扮的整齊清潔，該化妝的地方一定不落俗套，臉上總露出真誠溫暖融化人心的笑容，最重的是她把你當作一位尊貴的客人，在送迎客人的過程中，讓平凡的我感到慈悲的捨得，這和我平常看到借牌經營彩券行充滿錢財的商人嘴臉或者佈滿哀戚的身障者有極大的不同，而原本以為這可能是一次性的假象，殊不知每次的偶遇的感動，總令我一次次的願意掏出捨不得的拉扯，存在一點私心的無藏奉獻。

無情的社會，偶而出現有情的天地總令人好奇，難以理解，何以美季阿姨原應為這殘缺的外表而感到卑微，又或者這賣彩券的工作可能是一種憐憫的施捨，可在她的身上，殘缺沒有難堪，更是一種自信，更甚者是面對這工作的神聖接納，讓我這常埋怨工作與生活的凡夫俗子感到汗顏，一次請假優閒的午後，郵局的辦事人們少了些，美季阿姨笑笑談起了高中畢業那年的某個夏季午後，雖炎熱，但清涼南風吹捲起內心陣陣的清爽，隔壁班傳來畢業驪歌的哀愁，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蟬鳴與歌聲感動著鳳凰樹，靜悄悄旋轉著紅花飛行掉落，教室內老師在畢業前夕進行最後一堂作文課，黑板上白色粉筆揮灑著我的志願，同學們很快的振筆疾書，美季卻低頭沉思好一陣，她抬起頭看著天空慢慢移動的白雲，心中只是不斷顯現母親的笑容。

美季阿姨的父親早逝，遺留下孤兒寡母相依為命，母親在市場賣魚，每日三、四點就必須去批魚賣魚，家境雖貧困，但母親從沒讓美季少繳過一次學費，甚至於雖然只是一個市場賣魚的底層工作，但母親每日必是穿戴整齊面對她的工作，賣魚是一件異常辛苦的工作，除了必須犧牲睡眠的奮鬥，更需每日在魚腥味中強顏歡笑賺取微薄的收入，但是母親從沒在美季面前掉過一滴眼淚或喊過一次苦，假日是母女倆最真心的交會，美季總會在平日盡全力將所有的功課做完，以期能在假日回報母親的辛勞，魚攤上，母親沒有停歇刮魚鱗的雙手，再怎麼的疲累，那裝扮整齊的外表再加上難以漠視的真誠笑容，總吸引著婆婆媽媽滿載菜藍的回報，家常話兩三句，一個點頭、一個笑容、交織著一個買賣交易下的真心，青春少女般的美季不懂，原應悲苦的母親為何總是那麼的樂觀。

畢業典禮上，品學兼優的美季代表著所有的畢業生上台發表演說，坐在台下的母親，特別穿著結婚時特別買的洋裝，盛裝打扮專心聽著美季的榮耀，享受一個母親被尊崇的桂冠，高中的結束代表著大學璀璨的生活即將開啟，美季下台與母親相擁而泣，旁邊眾多老師與同學一同向兩人祝賀，這原本應該是苦盡甘來的喜悅，卻在大學入學前三天被世界遺忘。

那一天是進入大學前高中同學最後一次聚會，外面下著傾盆大雨，卻澆不息一群青春少女飛翔的熱情，眾人中美季因考取國立大學最受大家的祝福，只是美季心理還是因著母親更沉重的經濟負擔感到淡淡的憂愁，那一夜大夥斛胱交錯下短暫的熱情交會，因著準備上大學的少女夢期待相會下結束，美季因著離家不遠，捨不得多花交通費搭車，慢步雨中享受著未來夢想的起程，可這上天有時還真是不長眼，就在距離家中不遠處的轉角，大雨滂沱阻礙視線下的錯誤，一台闖紅燈轉彎的轎車摧毀了美季剛萌芽的夢想。

美季在醫院停留了三個月，從一開始收到雙腳殘廢的沮喪崩潰，到看到母親為籌措龐大醫藥費質押房子借款，一夕之間染白的頭髮，以及如今仍不願承認面對現實不斷復健的恐慌，無常的殘忍常令真情被漠視與遺忘，不滿與怨恨悄悄佔滿美季全部的心靈，無從宣洩的惡靈不斷催折母親的愛與眼淚，過去再苦再累母親也無從掉淚，如今，卻常看到寧靜夜晚的門縫中，母親打開紅色的鐵盒暗自哭泣。

那一夜，趁著母親回娘家的空檔，紅盒的秘密如潘朵拉的盒子般被掀開，父親的情書訴說著對身為下人母親無私的情愛，那年父親不顧大戶人家父母的強烈反對，寧願拋棄榮華富貴與原生家庭決裂迎娶母親，也不願遵從父母的安排與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結婚，婚後更是專寵母親，讓母親享受著平等與無私的愛，而就算再貧困的生活也不讓母親做一點粗活，信中對母親的疼愛完全沒有任何上下尊卑之分，父親的情書因為早逝只佔了三分之一，後面的書信讓美季感到難過羞愧，因為那是母親寫給父親的家書，父親死後，母親一段時間就會寫信給父親疏解內心的寂寞，充滿愛意的美季成長點滴盡訴其中，當然還包括生活的辛勞與苦痛，那原本不曾出現的淚滴，在書信中落下了點點的痕跡，原來以為堅強如鋼鐵人的母親，總是在暗夜中孤獨的在父親面前卸下所有心防，儲存面對生活與女兒的堅強，這一陣子自己的遭遇更是切碎了母親的心，但是父親面前她不敢倒，因為她繼承了父親對家庭的承諾，再苦也不讓心愛的人受苦。

長亭外、古道邊、荒草碧連天…，那一年我的志願如母親笑臉的白雲，深印美季心中，紅盒的秘密變成美季夜闌人靜的精神堡壘，就算母親過世多年，在白日熙來人往所受的任何委屈，在紅盒內被無盡的愛包容吸納，再苦再累也都如脫胎換骨般的重新振作，因為，那裏有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愛。

聽完美季阿姨的故事，夕陽竟已西下，華燈初上，一顆沉重的俗世之心，好像輕了不少，這些年，因著日常生活運轉迷失在物質生活的假象，以為外在滿足了，心就定了，可那冥冥之中我的志願總在迷濛的幻夢中出現，那年白袍的志願是家族的期待，是真也是假，，可那想要助人之心卻是千真萬切，我的志願好像脫去了白袍後才見真實。

生涯設計師-郭銘樂Robert

(NCDA CDA 國際職涯發展諮詢師認證/擺渡第九期 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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