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密

春末的假日清晨，日漸轉暖的天氣，太陽光透過門縫偷偷的照看著我，厚重的棉被被任性的身體不斷地推開，雖然心裡面還是擔心這冬天冷冽的餘威可能會偷襲缺口的城門，讓身體微恙，只是那經過一星期勤奮工作後的慵懶，實不想再為這芝麻綠豆般的小事傷腦筋，天大地大床最大，賴床的慾念勝過皇宮御膳的引誘，說什麼也得放棄堅強意志的催促，斜躺曲肱或大字朝天，不管何種姿勢，只要兩眼發呆，放棄所有的知識禮讚，空，一個木魚的叩，平靜地等待，只是讓鬧鐘滴滴答答聲響慢慢流逝，這生命的浪費有時竟是這般令人滿足，此時想起了最喜歡的一首詩，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生活的重點原不是一直的往前，而是看見那顆映照的內心，但想到此，內心卻偷偷竊笑了起來，其實自己也沒有那麼的偉大，只不過藉故引詩為證，來為那一份偷懶作掩飾。

這麼多年來，日子在春夏秋冬中流轉，雖然總是在尋尋覓覓、徬徬惶惶中度過，時有歡笑、時有悲傷，人來人前，擦肩而過的人們如過江之鯽，每個時期總會有一些好友相伴，隨著年紀的增長，心智的變化，人世的嘆息，這時光的穿透，讓悲歡離合的交易變成了一種真實卻不敢直視的窺探，年紀越大越覺得孤單是一種最後的終點站，從出生的那一刻我們光溜溜的單獨而來，在離世那一刻我們又褪去了所有的衣物，讓天火燒光了我們歷盡風霜的殘驅，這旅程看似一場已知的盛宴，卻又訴說著人世間風花雪月的精采。

從小到大一直有一個閨密對我不離不散，他總是如影隨形的陪伴在我的身邊，因著時光的更替，他也隨之變換起不同的形式出現，兒童時期他像舅公家三合院的庭院，堅強有力的護衛著我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阻擋著我們攀爬渡過那高聳的圍籬，也隔絕了在圍籬外徘徊邪惡窺探的壞人，在院子裡我們可以盡情狂笑飛奔，匍匐滾動，就算跌倒讓淚珠驚動天地，那邊做手工隨侍在旁的父母，依然不動如山，因為閨密緊閉的大門與安全防護，讓我們享受著白日夢的揮灑與自在安定，隨著小學的開學，閨密幻化成一片片綠油油的稻田，那一時期，農藥施作的少，稻田裡充滿了無限的生態，蝗蟲、青蛙、水蛭、麻雀、白鷺鷥、魚、鴨子與泥鰍，一群小毛頭上課前走在田埂的嘰嘰聒聒，田裏面的生物也在悉悉簌簌，我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兵討論著如何抓到潛藏在稻苗中的青蛙，稻田中的生物集體開會，討論如何驚嚇屁股沒長毛的小屁孩，一場你追我跑、爾虞我詐的刺探，因學校上課鐘響的催促結束了Round 1，午後下課是田野殺戮叢林戰的開始，一群男生拿著一條條的釣線在田裏面胡亂地拋拉，愚蠢的青蛙，竟也像無腦的愚蠢上鉤，慌亂嬉戲中，以為天地萬物皆可如此自由自在的胡思亂想，那年，普遍家庭家境並非寬裕，小孩總是兼著幫忙家計，抓泥鰍可是不分男女的全民運動，下課後的小孩聚集滿是泥沼的田間，總指揮安排好陣勢，有人負責工兵挖掘，有人準備器皿擺陣等待，其餘人等隨侍在旁圍堵，避免漏網之魚，在一陣你攻我逃的敵我交戰後的杯盤狼藉，每個人身上都沾滿了泥巴及戰利品回家，開心背後有可能回家吃一頓竹筍炒肉絲，可那又如何，那一年楚留香與胡鐵花嘯傲江湖的豪氣，勝過那世俗眼光下的竹鞭與紅腫，一個強忍疼痛的淚珠，代表著一世英雄的壯闊。

“廟”是國小高年級的天堂，因為廟前大部分會有一棵以上高聳壯碩的榕樹、以及廟前廣場及周遭美食，貧困的年代沒有過多的三C產品與多餘的金錢引誘著我們，信手捻來的手作遊戲增添無限的想像空間，橡皮筋、打彈珠、跳格子、打圓牌、踢鐵罐、捉迷藏…..等，讓一群總是遺忘課業競爭壓力的小孩，奠基了類似後代形同馬斯克登陸火星的可能夢想，而聚集神明下的安定，讓小孩與父母皆放心，不需要擔心壞人的騷擾，因為神明是當時你我最高的主，當時最美麗的風景並非在早上，因為越夜越美麗，現代人有夜生活，當年的夜生活也不遑多讓，看謝神野台戲中史艷文的正義使者如何讓惡毒的藏鏡人俯首稱臣，看那似懂非懂的白蛇傳在台上胡亂追逐噴煙，而我們這群貪小便宜的嗜吃大隊，已在台下翻拷那香噴噴的魷魚乾，酒足飯飽後，再配上廟面前提供難喝的老人茶，說不滿足，倒也打嗝了，當然除了有傳統的稗官野史，也有如現代的光影交錯，露天電影院更讓我們這群沒錢進電影院的鄉下土包子，看到了想像的空間。

國高中之後，因為自己受制於聯考的綁架，有一陣子閨密不知道到哪裡雲遊了，我的心突然關閉了起來，心中被家族與社會的期待填滿，此時，心中對人情世故與未來有諸多的迷惘與徬惶，但閨密不在，無人可以訴說與宣洩，爾後，以為考上了理想的大學就能海闊天空，殊不知考上理想的學校或許可喜可賀，但依然感到些許的寂寞，何況那一年不斷落榜的我，心中有些惆悵，我找到了一個我以為是閨密的替代品，”專科宿舍上的天台”，私密的空間，無限寬廣的天空搭配滿天星斗，天下似乎為我而生，白日透過教室窗戶凝望遠方淡水河口的夕陽，暫時遺忘念錯科系的生不逢時，假日假浪漫之名，跟隨著以為文青的摩托車騎士往淡水沙崙海邊，挾風浪、逞威風，在美人面前膨風自己的英雄蓋世，唸一段詩、豪飲一瓶酒，對著淡水對岸的觀音山呼喊著舉世千秋大夢，不可一世的豪情壯志，看似壯志未酬，緣起心中迷迷濛濛的悵然若失，假閨密在天台上佈滿了虛假的黑暗，心靈的空虛與不安，在暗黑魔鬼的迷魂中，透過香菸的繚繞似假似真。

人生的旅程需要導師，更需要有一個一生相伴的閨密，出了社會，人情多了一份利益交換，想要一個純然的剖心之地，似乎緣木求魚般的困難，另外，隨著時代的演進，閨密越逃越遠，小時候在家門前就可以看到螢火蟲，輕羅小扇撲流螢的詩詞，躍然眼前，家裡燈光明亮下的櫥櫃下，也常躲著目前難得一見的白色斑點天牛，而今，每年為了安排螢火蟲之旅，常是搜尋網路各個特殊培育的景點，在秒殺的殺戮中，找出一條擠出來的血路，才能在蜂擁而至的人群中，快速的瀏覽螢火蟲的光點，沉潛多年後，閨密開始幻化於無形，他化作一本本心靈小品與哲人睿智的言論，引領著一顆常外找安定駐紮地的慌亂之心，過去閨密變換各種情境，讓我可以依附其內，渡過人生各種困境與創造生命的精采，而今，閨密日漸放手尊重成熟的自己，讓自己學會了控制，她變成一個智者，帶領我領略放風箏的輕巧。

鬧鐘滴滴答答的走著，我的身體慢慢的甦醒，起身穿好了衣服，啜飲一杯咖啡，讓全身細胞聞香而起，窗戶外比剛升起的太陽更亮，早起的鳥兒聲似乎在討論著哪一隻蟲子比較好吃，假日的清晨，比平日安靜許多，公園裡些許的人們在運動或散步，清閒安靜卻波動著生命的律動，我的陽台小花園長壽花從過年前盛開到現在，漂亮、清純、可愛，玉堂春的花苞日漸壯大，預計五月又即將飄香千里，此時，沙漠玫瑰也正在蓄勢待發，時間在短暫的停留後，公園中的人們又比剛才更多，從清晨的老人散步、青壯年的運動到全家老小的野餐與遊戲，這場景莫名的熟悉，那一年的閨密又偷偷的化作現在人們的好夥伴，讓人們在世俗間有一個開放、陽光、自由與流動的天地可以讓心中的雜燴，在此飄散沉澱與昇華。

我的閨密像一個永遠不要求回饋的好朋友，總在我的人生階段提供我最厚實安定的港口，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提供接納、傾聽與引導，也讓我從依靠他的肩膀的小男孩，茁壯成擁有雄壯胸膛的一家之主，看著公園人們開心的笑容與滿足，我明白了閨密的用心良苦，心靈的富足是人們一生中追尋的最珍貴的鑽石，不假外求，只在你心中是否發現他真實的存在，而她永遠都在。

生涯設計師-郭銘樂Robert

(NCDA CDA 國際職涯發展諮詢師認證/擺渡第九期 台北)

人生因您的正視而開始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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