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各說各話

尚（尚．德．卡魯日）與賈克（賈克．勒．格里斯）是好友，兩人亦是效忠於皮耶爾伯爵的騎士。尚的個性傳統而耿直，賈克為人處世則知所進退，在伯爵心中誰為其所好是顯而易見的。過去尚無論在財產、土地、甚至頭銜上，都已經吃過不少悶虧，這些在爭取未果後，隨著時間他都可以說服自己放下。可是一天，當妻子瑪格麗特告訴他自己被賈克強暴了，多方各執一詞，皇帝查理六世亦無從判斷孰是孰非。忍無可忍的尚，提議與賈克展開一場「最後的決鬥」，決鬥中活下來的一方，表示上帝證明其清白。賭上自己與妻子的命運和名聲，尚站走入競技場，即將與故友廝殺。

《最後的決鬥 The Last Duel》顧名思義，是一場雙方之間必然分出高下的殊死戰。改編自真實歷史事件，這部原訂於去年上映的雷利史考特 最新作品，又是一因疫情而決定推遲的電影。然而又一次地，多一年的等待是值得的。不同於原先預想的史詩，以浩大的戰爭產面填滿時間，本片反而花了許多篇幅，讓三位主要角色，分別以各自的視角交代事件始末。觀眾必須用自己的眼睛，判斷究竟誰才是說謊的人。

三位主要角色的各自論述，像極了《羅生門》，我想這是十分驚喜的安排。只是不同於的地方在於，《羅生門》是沒有結論的敘述，《最後的決鬥》則是有答案的。從尚的角度，我們了解他一路以來，與賈克的矛盾及衝突，是如何與日俱增的。以賈克為出發，我們關注他是如何與皮耶爾一同尋歡作樂，然後還試圖說服他人自己是被誘惑的。至於從瑪格麗特方面，我們則看到彼時被視作為人財產的女性，為求捍衛自己的名譽，願意賭上性命的間局。

在電影的節奏處理上，導演十分用心。畢竟在各自表述時，重複的情節在所難免，因此他揀選了以更能夠凸顯各自論點的畫面，一方面避免篇幅冗長，一方面則能讓重點更突出。以尚而言，他是個剛正不阿的騎士形象，最重視的其實是人與人之間的忠誠。他不避諱描述了自己過往的委屈，或者為了爭取而抗爭，反招致麻煩的經歷。賈克說穿了，就是個貪於權利及美色的人。他的故事裡除了與皮耶爾共同享有的歡愉，對於瑪格麗特「暗示自己」的部分更是詳加描述。直到我們看到瑪格麗特的發言，才明白這其中衝滿太多的訛誤。

首先提到她的先生尚。比起賈克，他算是相對客觀許多的人了。可是從瑪格麗特的敘述裡，我們能發現，其實尚並不是一個行為上全然無瑕疵的丈夫，只是這並不是她要控訴的。在那樣的時代，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屬於」丈夫。可是賈克就完全不同了，作為閒雜人等，他們為儀一次的交集，是因為她陪同丈夫，闊別多時參加了一場婚宴。婚宴上兩人其實也僅止於禮貌性地打了招呼，沒想到卻成為日後賈克大做文章的藉口。當然，最厲害的安排，在於瑪格麗特受害的那場戲。根據賈克描述，瑪格麗特對他的語氣是欲拒還盈的，可是從她的口中，卻是一路從反抗到無力掙脫的。

沒有茱蒂康默，瑪格麗特便無法成立，這次他無疑是三位主演之中，表現最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班艾佛列克據說原本是主演之一，可是後來選擇演出戲份明顯較少的皮耶爾伯爵，我認為他反而表現得更游刃有餘。亞當崔佛向來是個毋須擔憂的好演員，可是這次演出賈克這個不太討喜的角色，他的演出卻顯得普通了一些。至於麥特戴蒙，尚是一個可以有許多可能的角色，但他的表現似乎沒有到太精準。可是在主角容易淹沒在其中的群戲作品中，其他角色反而更襯托出茱蒂康默的優秀及重要性，未嘗不是件好事。

電影中許多令人發噱的場景，其實都算是彼時的日常罷。包括附屬於男人底下的女性、男性必須被凸顯的陽剛個性，以及以宗教的角度來判斷事件的怪現象，好幾次讓我在看戲時心中不由自主地噗哧了幾聲。只是訕笑之餘，我們也不能忘記，直到幾年前，好萊塢的女性們，才有辦法從積習已久的惡文化裡出聲，説出幾百年來沒太多人感説出來的話，進而讓Me too運動於全世界各領域遍地開花。我想這部電影來得正是時候，以一位女性權利的先驅，回應給全世界在產業中深受其害的人們。

事實上，這場決鬥的結果，並沒有讓尚就這樣名留青史。畢竟他親手處決了自己的好友，也並非出於對妻子的愛而提出了決鬥——他甚至還向妻子，隱瞞了如果決鬥落敗後她將招致火刑的慘痛後果。那是一個荒謬的時代，怎麼會憑藉一場都爭的死活，就說是上帝對於事實真偽的評斷呢？騎士精神的體現，以今天的角度看來充滿太多的瑕疵，尚無遺是個忠誠的好騎士，對領主忠誠，戰場上勇猛，可是他究竟是不是個好人？我想有太多可以討論的空間了。

早期以科幻片為人熟知的雷導，二十一世紀以來，多數作品轉為歷史或真人真事改編的題材。年過八十的雷導，實在是創作不輟。在本片等待上映期間，又完成了另一部令人期待不已的作品House of Gucci，講述當年發生Gucci家族的謀殺案件。明年他及有可能，以兩部作品同時角逐奧斯卡獎。真心希望已經等待太多年的他，這一次能夠抱回屬於他的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