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戀型人格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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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我去庭院摘花,泡茶回來後發現花瓶旁有個影子閃過,我原以為是眼睛裡的髒東西,但花瓶旁有個紅色的小角露出來,走近一看,發現竟是個紅色的小人!
牠手上拿著我剛在庭院剪的花的花瓣,發現我走近後立刻想要逃跑卻踩到花辦絆倒,我趕緊把牠抓住,牠的聲音非常尖銳,有點像是電視轉到沒有頻道時發出的聲音。
牠的身體是漂亮的鮮紅色,肌膚像幼獸一樣柔軟,但表面像織布般有些粗糙,而且有些細毛。
身長大概在五到六公分之間,頭上有金色的毛髮,摸起來很像貓毛,非常細緻。眼睛很小,只有兩道小縫,仔細看才發現裡面並沒有眼珠,呈現渾濁的銀白色,我很懷疑牠是否看的見,也懷疑這到底算不算是眼睛。
鼻子的地方有座小小的隆起,但沒有鼻翼,嘴部的地方也是一道小縫,掰開嘴巴,發現牠的口器很類似昆蟲,小小黑黑的牙齒(?)是長在左右而非上下。
牠的手有六根手指,以人手的位置來說,牠的拇指是隔著手掌長在中指的正下方,指甲很堅硬也很尖銳,腳的部份則有點像是鳥爪,但全身上下並沒有找到像是翅膀的器官。
下體的地方沒有明顯的生殖器官,由於不知道性別,還是只能用牠來指稱。
鏗鏗。
我敲敲玻璃,小人被震的往後跌了一跤,嚇的縮到最遠距離。
「妳還沒放走牠啊?牠這樣很可憐耶。」
剛下班回來的老公喝著水湊過來說。我瞥向他日漸突出的小腹。
「什麼啊,我變成這樣你就不關心嗎?」
「反正妳皮那麼厚,而且妳抓住牠,人家當然會正當防衛啊。」
說完後啦啦啦的唱著怪歌跑去看電視了,連我手上的傷口看都沒看一眼。
人家說婚姻七年之癢,才兩年就起疹子的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1
實驗至目前為止,小人會吃的食物有:草根、菜梗、菜芯(牠竟然不吃菜葉!)、生魚片、麵包,熟食我只看過它吃青豆,當時丟下去,牠戰戰兢兢的靠近,拿起來後啃了一小口咪咪咪的叫著,牙齒快速的伸縮,感覺很開心的樣子,隨即旋轉著青豆快速吃光,從那之後三不五時我就會給牠青豆吃。
「欸,你覺得牠算在界門科目綱屬種的哪類?」
「什麼哪個?」他看著訪談節目口齒不清的回答。
「牠──」
我磅磅的拍拍桌子,瓶中蜷曲睡覺的小人被我震醒,迷糊的左顧右盼。
「嗯‧‧‧‧‧‧」
他像蛇一樣慢慢把魷魚絲吞進去湊近著瞧,小人大概是沒睡醒,也楞楞的盯著他看。眼前這兩隻生物實在滑稽到不行。
「會不會是像鴨嘴獸一樣介於兩種中間?」
「哪兩種?」
「誰知道呢。」說完又轉回電視,發出齁齁的愚蠢笑聲。
我抱著抱枕倒向一旁,小人又陷入沉睡。蜷縮著睡覺是因為習性還是感到寒冷呢?明天丟些布給牠試試看吧。
「妳的話我就知道是兩種喔。」
「蛤?」
他灌了口啤酒,眼神有些迷濛。
「靈長類的黑猩猩跟爬蟲類的科摩多龍※1。」
說完他嘶嘶的發出怪聲搥著胸脯,我將抱枕丟向他,他立刻哈哈大笑。
2
「牠這幾天看起來都沒什麼精神。」
「妳一直把牠關在那麼小的瓶子,當然會沒精神啦。」
今天公司放假,他從早上就一直在看報紙和雜誌。無趣的男人。
「也對,應該給牠換大一點的地方。」
「‧‧‧‧‧‧我是指妳可以趕快把牠放生。」
抓到小人幾天,除了「長的奇怪」之外,他沒有再發表任何評語,看起來也對牠沒什麼興趣,因此我並不擔心他大嘴巴去招來街坊鄰居或媒體,只怕他萬一說溜嘴,唯有少根筋這點,婚前婚後都沒有改變。
「你是偷跑出來的嗎?還是迷路了?為什麼都沒有人來救你呢?」
小人靠著玻璃撕著連在菜梗上的葉子,看起來一副無精打采,縱使牠明明沒有表情。
「我說妳啊‧‧‧‧‧‧該不會我出去上班的時候都在跟牠說話吧?」
「等會我會幫你換大一點的地方的,先陪我去庭院吧,別理旁邊那個奇怪的歐吉桑。」
我輕輕的拿起瓶子往庭院走去,他終於放下快被翻爛的報紙走過來。
「別聽她亂說,你身邊那個歐巴桑更奇怪啊!」
「明明怕蟲怕的要死,竟然對這東西情有獨鍾。」
「什麼!?牠跟蟲差多了!你是開始老花了嗎?」
「好啦好啦,小心扶住那邊。」
我們從倉庫挖出四片壓克力板用熱熔膠將四邊黏住,放在庭園的空地上。
我將瓶子慢慢橫倒,小人戒慎恐懼的慢慢走出來,踏到草地又咪咪的叫著,大概是很久沒出來外面,看起來很開心的在裡面跑來跑去,但撞到壓克力板的時候整個錯愕,驚訝的用手沙沙的抓著隔版。
「嗚哇,好可憐‧‧‧‧‧‧啊啊,要逃走了。」
小人手腳並用的掘著地面。為了預防這點,所以剛才我把板子插的很深,而且草下是硬地,牠再怎麼挖也沒辦法土遁。
「呵呵。」
聽到我的笑聲他一臉嫌惡的轉過來,手裡拿著冰塊快融光的汽水。
「我從以前就覺得,妳有時候很殘忍。」
我坐在涼椅上看著小人,牠的膚色實在比一旁的洛神花茶顏色還美。
「你覺得我是在笑這個?」我啜了一口,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竟和眼前的男人相識了四年又六個月。
「之前遇到醉漢欺負老人的時候妳也是露出這種笑容,我覺得很恐怖。」
那件事。
後來我朝那群醉漢丟石頭,還被他們抄傢伙追,還好跑到鬧區把他們甩開了,事後被他罵的要死,但我只是覺得這種事沒必要麻煩警察。
「那隻貓的時候也是,妳當下的反應竟然是說殺死牠。」
這件事。
某年冬天我們在停車場看到一隻被人斷了前腳的貓。
大概是因為失去行動能力無法逃開,下半身被壓到已經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看起來很痛苦,我怎麼看都認為沒救才如此說。
當時他堅持要送去動物醫院。結局是安樂死,我們在醫院裡一起哭了。
「人看到比自己弱小的動物通常有兩種反應,一種是憐憫,一種是欺凌,只是你是前者,我可能是後者,本來人欺負人就會有優越感跟快感,但因為我不會這麼做,所以才用思想過過乾癮,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就叫做思想犯嗎?」
「一般來講,所謂思想犯是指政治思想犯,意指理念跟執政者相左的人,而純粹的思想犯是指跟主流團體的意識形態相對,甚至因而造成社會秩序混亂的人。我覺得我倒還沒有符合這些。」
說著說著肚子都餓了,我拿起餅乾塞進嘴裡。
「‧‧‧‧‧‧妳從以前就很會講這些有的沒的,我每次都只能聽得一愣一愣,吵架也是,沒有一次能夠贏妳。」
他喝著融光的汽水坐到我旁邊,我覺得有些委屈。
「我剛剛又不是在找你吵架。」
「我知道,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別想那麼多了。」
他也拿起一塊餅乾咬下。
「嗯?這妳做的?」
「外面買的。」
「少在那邊,明明就妳做的。」
我忍不住笑出來。明明那麼容易被牽著鼻子走,餅乾的味道卻記得那麼牢。
「給我草苺口味。」
「我才不做那麼娘娘腔的口味。」
「竟然說這種話!?這可是歧視啊!給我向全天下的草莓道歉!」
還是一樣喜歡草莓,這個草苺控※2
我走向隔板,剝下一小塊粉紅色餅乾伸進去,小人還是老樣子躲的遠遠的。
「妳要餵牠嗎?」
小人躲在雜草後觀察,我屏息以待,深怕會嚇跑它。
對峙了快兩分鐘,就在我手痠快放棄的時候,小人開始朝我的方向慢慢前進,剛在一旁加倒油的他也拿著雜誌邊搧邊靠近,我趕緊用氣音叫他站住。
「來了來了‧‧‧‧‧‧」
忽然一陣振翅聲,黑影隨之撲過來,我嚇得往後倒,懷中的餅乾散落一地。
「咻!咻!」他揮舞著雜誌。
因為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我只能愣愣盯著他的背影。
「是烏鴉啦。」
哪來的烏鴉啊!
「啊啊!」
我緊張的探向隔板,小人還驚魂未定的縮在草堆裡。還好還好。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被烏鴉吃掉。」
「妳剛搞不好就破相了竟然還只擔心那隻怪東西‧‧‧‧‧」他哭笑不得的說。
「反正都嫁掉了破相也沒差,大不了再整形就好,這麼稀奇的生物可是難得一見。」
他笑笑,伸手弄亂我的頭髮。
「那隻怪東西怎樣都無所謂,但我老婆全世界只有一個,而且我討厭人工美女。」
他拍了我一下屁股後揚長走進屋裡。
這人真的是‧‧‧‧‧‧
我收拾著散落的餅乾,將空瓶放進隔板裡,希望小人經過剛才的意外能了解外頭的險惡,等會會自己乖乖回到瓶子。不過牠本來就屬於外面不是嗎?我在講什麼東西?
我坐在隔板旁。距離上次他講那種話已經過了多久了?雖然我沒有特別愛聽肉麻話,但生活情趣畢竟不可缺乏,仔細想想,我們之間是什麼時候開始缺少新鮮感,而我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對生活感到無趣?
這些我想我都知道答案。
思考著追究也沒用的問題,我嘆口氣將頭擱在膝蓋上。
伴隨著電視機的聲音,屋內傳來呼喊。
「喂──妳剛剛給牠吃的是草莓口味吧?還有剩嗎?」
我把臉埋進手臂,餘光瞥見小人已經悄悄鑽進瓶子。
3
小人將撕碎的樹葉拿來當墊被,對我丟進去的碎布一點也不領情,明明有些已經碎成像家樂氏玉米片。
從那天之後我下午都會放牠到庭院,但隔板上多鋪了一層紗網。
雖然只是放風,但牠至少變得比較有精神,我也因此安心起來。
看著兩人曾經一起建築的庭院,不知從何時開始變成只剩下我在整理,不免感到有些悽涼。
我赤腳踩向草皮。
我很喜歡腳掌跟泥土接觸的感覺,即使要冒著踩到蟲的風險。
小人在一旁咪咪咪的叫著,像是在說妳要去哪裡。我走近隔板對牠答非所問。
「對不起喔,我一定會放你回去的,請你再多陪我一下下。」
我跟他是在一間小公司認識的,當時所有員工加起來只有七個,其中四個是創辦人,而他便是其中之一。
由於人手不足,他同時也負責跑業務,因此常常不在,外型是標準的路人甲,當時對他的印象也只有「笑笑的好人」這類的模糊樣子。
老實說,他非常的不起眼。
他大了我十二歲,以他的年紀來說,那張臉實在年輕的有些犯規。當時加班閒聊時,聽到他自爆這件事實在讓我吃驚很久。
因為才剛起步,公司很多地方都還很混亂,有陣子我們常常加班,有時弄到七晚八晚的外勤會買宵夜回來慰勞大家,雖然有時候辛苦到覺得:「我到底在幹嘛啊?」,但一想到是在跟大家在並肩作戰就覺得不能鬆懈,原本就很神經質的我,只有在跟大家吃宵夜聊天的時候才能稍感放鬆,而我跟他特別聊得來。
我常笑他年紀大還那麼幼稚,他總會反駁這叫作赤子之心,然後回嗆我編報表編到腦袋壞掉,個性怎麼會那麼悶騷。
公司步上軌道後漸漸不用加班,我們之間也失去交集,我開始注意他回來的時間,或是猜想今天中午的休息時間他會不會回來,但也僅止於此,畢竟我的個性本來就不主動,而且當時自身的問題也很多。
我不敢想像任何有關未來的問題。
朋友介紹我去認識的外商公司的參加面試,焦躁的我當時覺得怎樣都好,無論如何一定要改變現狀,於是一口答應面試,也毅然決然的將當時的工作辭掉。即使沒錄取,我也不想回去,總覺得回去的話彷彿又在原地踏步。
之前的壓力還沒有消化,內心一直隱隱有股騷動,一踏進面試會場,我突然覺得有什麼在我體內崩潰了。
面試人員講的話在耳中變成嗡嗡聲,像是立體音響的音效在腦內忽大忽小,因為暈眩,視線也開始模糊,手心沁滿汗水。週遭的空氣密度似乎瞬間變小,胸口有如窒息般難受,呼吸變得很急促,我當下甚至認為我會就這麼死掉,但僅存的意識在我腦內不停細語,說無論如何也不想死在這種地方。
我努力支撐身體,在面試人員猶豫是否要幫我叫救護車的時候趕緊走出會場。
一走出面試地點,我立刻把腳上的平底鞋扔到垃圾桶,猶豫了一秒也把套裝外套一起丟進去,連絲襪也當場脫下來丟掉,將襯衫鈕扣解開,把我覺得會束縛身體的東西盡量解放。如果不是礙於妨礙風化和僅存的理智勸阻,我想我當時搞不好會全部脫光然後再次衝進去給那些面試官一人一掌。
我躲到逃生梯間休息了快四十分鐘才慢慢恢復,期間經過的掃地大叔匪夷所思的盯著我許久,但又默默推著清潔推車走了。
後來那天我用像被主管強暴到一半逃出來的女職員裝扮,走了整整七公里的路回家。
「野生動物遇難,同伴通常不會來搭救吧?」
小人咪咪尖叫著,前方有隻緩緩向牠移動的蝸牛。
基於牠曾經吃過生肉,我心想牠搞不好會採取掠食行動,但看這狀況,似乎是我想太多。
小人張開雙臂做出威嚇的樣子,發出不知道算不算是咆哮的尖銳怪聲。
「逃走不就好了‧‧‧‧‧‧」
我說著牠聽不懂的建議苦笑。小人突然衝過去,跟蝸牛扭打成一團,看起來像是發狠玩著毛線球的貓。
腳爪鉤到了蝸牛肉,小人發現後趕緊跳開,晶瑩的乳白腹足被扯破,透明的體液流了出來。
看起來好痛。
小人咪咪的尖叫,比剛才更大聲,我反射性摀起耳朵,眼角瞥見牠身後的花瓣。是幾片白色的杜鵑,我這才注意到原來杜鵑已經開始謝了。
「你是在保護花瓣嗎?」
小人尖叫持續。牠把花瓣聚在一起,又到奄奄一息的蝸牛旁邊繞來繞去。
是在慟哭嗎?還是在後悔?牠有這種程度的思考能力嗎?
「把花瓣移走不就好了‧‧‧‧‧‧」
我盯著蝸牛殼,洞口邊已經積了一小灘透明色液體。
人家搞不好只是剛好路過,對你的那些東西也許根本沒有興趣。
死的真是冤枉。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小人時牠也是偷偷摸摸的拿著花瓣,看到我的時候還不小心踩到跌倒,當下覺得牠真是冒失的可愛,隨即反射性的抓起來(現在想想,這種反射還真是有點奇怪)。
「‧‧‧‧‧‧幹嘛那麼寶貝枯萎的東西?」
我盯著牠自言自語。忽然一陣不快湧上心頭,我將那些花辦抓起奮力往前一扔,我以為小人會因此叫得更大聲,但牠在看見我丟掉的瞬間就安靜下來,彷彿放棄要求買新玩具的孩子,低頭用爪子耙著土。
天空開始下起毛毛雨,我將瓶子放進隔板裡。
剛剛那是在嫉妒嗎?
我分析著剛才不悅的原因,最後以白杜鵑的花語給自己按上罪名。
那天下午,小人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時間才乖乖回到瓶子。
4
我常常分析著周遭或自我來打發時間,卻往往演變成在浪費時間,原本預定的事情時常因而錯過或是忘記。
最近這種狀況越來越嚴重。
我覺得我是一顆裹著糖衣的藥丸子。
在我還在工作的時候,每天早上照鏡子穿衣服,我都會覺得我同時穿上了一件超級糖衣,雖然不像電影《燕尾服》※3那樣厲害,但足以讓我維持生活交際我就已經萬分感激。
那層糖衣讓我在同儕面前溫順有禮,在公司裡面克盡職守,在上司面前謙虛謹慎,然後在與人群的接觸中一點點的融化,直到回到家的時候剛好全部融光。
經由晝日的甜蜜對比,裡頭的東西在夜晚顯得更為苦澀。
自從那次悲慘的面試後我就不太敢出門。
我沒辦法走到樓下跟熟到不行的店員買杯咖啡,也沒辦法跟朋友去百貨公司搶購特價衣服,連去趟便利超商都得做很久的心理準備,更不用說是去找工作,整日靠著之前的積蓄坐吃山空,頓時變成社會眼中的廢人。
朋友說我可能是壓力爆發所引發的恐慌症和焦慮症。
被七手八腳的架去醫院,事實證明的確如此,我覺得這只是讓我有更好的理由逃避現實。
大家的關心和醫師證明使我將自己的無所事事合理化,我決定藉由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陣子。
雖然人群仍令我備感焦慮,但只要恐慌症不復發,我看起來就只是個畏首畏尾、遊手好閒的普通女子,
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生活竟會對生命造成威脅。
小人忽然尖叫,裡頭飛進了一隻蒼蠅。
我抬頭看了看鐘,已經六點了。將筆放下走向冰箱,裡頭除了幾顆快過期的蛋和番茄,沒什麼其他特別的東西。
「我回來了。」
門發出啪撘一聲,跫音咚沙咚沙,有氣無力的朝背後襲來。
為什麼今天那麼早?
「現在才在弄喔?」他面無表情的從門口探出身子,口氣除了疲倦也參雜著不悅。
他嘆了一口氣,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又開了幾百個會啊?」我將蛋打進碗裡,抽出一雙筷子攪拌。
「只要那個○○○不同意,這會就還會再開啊,就跟他說他那個計劃行不通‧‧‧‧‧‧」
又是工作的事。雖然沒什麼興趣,有些甚至聽到會背,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什麼來扭轉話題。
「然後他就‧‧‧‧‧‧呃,妳該不會還沒洗米吧?」
‧‧‧‧‧‧
「我不知道你今天會那麼早回來。」
我好像被發現打破東西卻努力辯解的小孩。
「就算我不是這時間回來,妳現在用也太晚了吧,明明在家閒得要死‧‧‧‧‧‧」
周遭的空氣似乎突然下降了好幾度,我整個怒氣上升。理智告訴我我沒有資格發脾氣,可是他明明知道我的狀況,對,他在外面也很累,有點情緒是難免的,況且他講的是事實,我生氣的話就太幼稚了,他一定會覺得我又在小題大作。
我不想讓他覺得我在無理取鬧。
握著筷子的手忍不住顫抖。我想我大概正介於「猶豫要不要生氣」跟「說服自己不要生氣」的狀態中,而且有個聲音一直在腦裡大喊:「妳有什麼資格生氣?」
我沒有辦法裝作沒聽見,但我可以裝作我不在乎一切。
「真的呢,一個人在家真的很閒,反正我永遠也不知道另一個人每天到底幾點會回來,搞不好根本不會回來,晚飯久而久之當然就照我的作息準備了。」
餘光瞥見他瞪了我一眼,他的反應總是直白的令我害怕,可是現在我不在乎。
「叫外賣吧?披薩怎麼樣?還是妳想出去吃?或是我幫妳買回來?」
他起身朝客廳走去。
離開現場。這是他不想吵架時的習慣動作,雖然彼此的確需要靜一靜,可是也因此無法溝通,同樣的問題便會不斷再上演。我很討厭他這種行為,給人很不負責任的感覺,但更討厭這種時候還分析狀況卻又做不到最佳分析結果的自己。
「不要,我今天就是想吃蛋包飯。」
閉嘴。
「是嗎,那我自己出去了,大概一個小時回來,有想吃什麼再打給我。」
「慢走‧‧‧‧‧‧」我努力說道,音量大概跟蚊子聲差不多。
為什麼說出的是這幾個字?為什麼不能坦率點叫他別走?為什麼要賭氣?
可是妳現在明明不想見到他吧?妳希望他滾越遠越好,最好不要再回來對不對?才怪!才怪?
這種事我哪知道。
聽見他在玄關穿鞋子的聲音,焦躁伴隨著疑問終於衝口而出。
我半笑著大聲問他:「想說什麼就說出來啊!幹嘛不罵我?你也覺得我很麻煩吧?整天拿生病當擋箭牌無所事事,只會講些艱澀的理論來自得意滿,受夠了就說啊!連跟我講話都嫌麻煩嗎?覺得我無理取鬧就說,覺得我幼稚就說,幹嘛都不吭聲?不要以為沉默就是體貼,那不會讓我比較好過。」
自我厭惡和罪惡感蓄在眼眶,我屏著呼吸盯著緊握的雙手。
沉默了一陣,玄關傳來彷彿在雪山冰凍過的聲音。
「我的確很想罵妳,但罵了又能怎樣?妳根本就不想改變。」
啪噹。
門關上了,我也將我的情緒關回心扉,卻找不到上鎖的鑰匙。
也許根本就沒有鑰匙。
爭吵沒有意義,哭泣是因為需要安慰,這兩件事我一個人做不來,只好繼續默默做著蛋包飯。
也許有人會說,一個人哭泣可以發洩,但我覺得這麼做很蠢,可是在別人面前哭更蠢,基於這個矛盾,我幾乎不哭,應該說,是沒辦法哭。
那為什麼我現在會流眼淚呢?
我看向在瓶子裡,好奇探望這裡的小人。
「可惜你不懂安慰是什麼。」
小人歪著頭,坐回變成碎屑的樹葉,開始咬自己的腳趾甲。
即使自己知道,但被人這麼明白的說出來,果然還是很難受啊‧‧‧‧‧‧
5
自戀型人格異常。
在書上發現這筆資料後,我當下便決定不再複診。
所謂自戀型的自戀並非自愛,而是自我憎恨,並且有很強烈的自卑感,覺得自己沒有價值,不斷的追求讚美與肯定是為了掩飾自卑,在某方面自認不凡,雖然可能不會表現於外,但其實自尊十分易受傷害,對批評、自我缺陷以及自卑的無法容忍可能導致退縮社會或憂鬱疾患。基本上,如果符合自戀型人格異常的標準的話,還會符合一個或多個人格疾患的標準,而其中自戀型又分成薄臉皮型跟厚臉皮型。
厚臉皮型時常自我吹噓,使自己成為眾人的焦點,希望以浮誇與炫耀來肯定脆弱的自我,而薄臉皮型則相反,此類型經常表現的害羞退縮,害怕被別人注意,容易過度注意周遭對自我的評價,情感上傾向容易受辱,自尊心受挫時則會出現空虛、不安、極度焦慮、失落憂鬱等狀態。
真是好笑。
我決定再也不相信心理醫生那套。
我本來就覺得用一個人的標準(雖說醫師是以醫學上的統計值來看,但判斷仍是十分主觀的一件事)來評論另外一個人是否正常這點很不合理,況且現在世道所謂的「正常」,根本就不正常。
精神科是最荒謬的一科門診。
但藥吃完了該怎麼辦呢?
當我走到家裡附近的夜市買晚餐時,他竟然出現了,出現在我要買的攤子的吧台前,還窣嚕窣嚕的吸著湯麵!
我當下的直覺反應是掉頭逃走,但他卻早一步喚住我,我明明什麼都沒說,為什麼會知道我在後面?
「我餘光有看到啊,就覺得好像是妳,沒想到真的是!啊啊,老闆!再加一份滷肉飯!」
我知道他是要叫給我吃,明明沒有根據,但我就是知道。
可是我動不了。
綠燈亮起,人潮從四面八方湧出。
我莫名感到一陣暈眩,分不清害怕的究竟是周遭還是他。因為覺得快要大叫出來,我趕緊嚥了口口水。
「快點快點,位置要被坐走了!」
逐漸模糊的四周,他伸出的手是唯一的清晰。
我顫顫巍巍的搭上他的手,那是我第一次觸摸到他。
「我請客妳隨便點。還要吃什麼?魚丸湯好不好?」
我含糊的回答他,完全不敢看四周,只好死盯著菜單上叉燒麵的叉的中間那點。
明明剛剛都還好好的啊,真是可惡。
滷肉飯一來我自動卻不自然的把醃黃瓜夾給他,他語帶責難,但很明顯是裝出來的說:「啊啊~妳又不吃這個。」
「那都是色素,很不健康。」
「喔?很不健康所以就給我吃嗎?」
呃。
我伸出筷子想搶回來,他卻把碗端走。
「哈哈哈哈,開玩笑的啦,反正我也喜歡吃啊。」
「年紀大這種東西還是少吃點吧。」
我埋頭苦吃,根本食不知味。前方的油鍋裡的臭豆腐炸滋滋作響,蒸氣和食物香味薰的我直冒汗,抑或是因為緊張的關係?
「妳不提這點是會怎樣‧‧‧‧‧‧況且看起來年輕就好啦!妳們女人不是也都這樣?」
「‧‧‧‧‧‧我是在講健康耶,只顧外面不顧裡面未免也太蠢,不過現在社會上就是一堆這種蠢人,不只是健康,內在也跟骨質疏鬆一樣空洞。還有,不要把所有女人都混為一談!」
批哩啪啦不小心又講了一堆,這壞習慣老是改不掉,還有因為不知道要講什麼就亂攻擊別人這點。
「噢噢,又來了又來了。妳自己便秘沒關係,別拖別人消化不良啊,哈哈哈!」
好想揍他,真想把他的頭狠狠的壓進油鍋,讓他永遠笑不出來!
在我對腦中的他大動私刑的時候,這傢伙將一大坨紅紅的醬加進老闆送來的魚丸湯,細細攪拌的表情彷彿是為自己的孩子調製嬰兒食品那般雀躍。
「話說回來,妳今天看起來比較年輕耶,差點認不出來。」
‧‧‧‧‧‧因為沒化妝的關係吧,又穿的很隨便,剛剛等車的時候,旁邊的大叔還把我當成國中生問我怎麼沒去上課,真是既暗爽又想乎他巴掌。
「有什麼關係,反正也挺可愛的。」
餘光瞥見他用手指搔搔臉頰,然後點了一堆我根本不打算賞臉的東西。
我決定吃完就趕快離開。
不妙的預感已經一刻都沒辦法忽視,再這樣下去我搞不好會暈倒在這裡,我不想給他添麻煩,也不要給任何人添麻煩。
雖然我在內心大吼大叫,手卻沒有辦法克制的越吃越慢。
他在我旁邊滔滔不絕以前同事的近況還有公司現況,以及他因為沒時間運動而胖了幾公斤等等像是米糠一樣無謂的話題。即使是芝麻綠豆,我也全神貫注的傾聽,不只是因為太久沒跟朋友說話的喜悅,也是因為想多聽聽眼前這個人的聲音的渴望。
「新工作怎麼樣?有錄取嗎?應該還適應吧?感覺那邊應該比我們忙好幾倍,不過現在應該不相上下了啦。」他嚼著鯊魚煙說道,笑容傻呼呼的。
自我是層層包覆的,剛才不知道哪一層倒了一堆討厭的東西進去核心,反應爐嗚嗚低鳴,開始激烈震盪。
「當然有啊,每天都累的跟狗一樣,永遠都有做不完的事,而且裡面資歷越深的越八卦‧‧‧‧‧‧雖然人都還不錯,但有事沒事就在‧‧‧‧‧‧」
我越講越心虛,感覺肺部好像在萎縮,整個人變得很難受,聲音也越來越小。正疑惑為什麼周遭開始扭曲的時候,眼淚滴到了不鏽鋼的桌面上,正要把皮蛋豆腐端過來的老闆跟我同時嚇了一跳。我撇過頭暗自祈禱,希望他沒有發現,但餘光已經看見他驚訝的盯著我。
真是糟透了!
「啊啊,這煙真的很薰耶‧‧‧‧‧‧」我自言自語的圓場,但好像不怎麼管用。
桌上的液滴迅速增加,匯集成一個小小的鹹湖。
好丟臉,真的好丟臉,如果能就這樣溺死在裡面該有多好?
他塞給老闆一張紙鈔,臉色凝重的將外套披在我肩上,輕輕的拉起連身帽,沒等老闆找完錢就摟著我的肩膀,將我帶開這繽紛的令人作嘔的街上。
等我昏昏沉沉的醒來後,發現自己正在夜市旁邊的公園的長椅的他的大腿上。
當我意識到這點,我嚇得立刻彈起身。
想到自己竟又給人添了麻煩,忽然一陣噁心,把剛剛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妳還好吧!?要不要去看醫生?」他撫著我的背問,我死命的搖頭。
「那至少再躺一下吧?妳臉色看起來還很差。」
我搖搖頭,起身想離開但又被他壓著額頭躺回去,只好無力的盯著他有些鬍渣的下巴還有鼻孔旁若有似無的星星。
他這樣看起來好像某種外星妖怪。
外星妖怪開始說地球話。
他說他問過在那間外商公司任職的朋友,所以知道我並沒有面試成功,打電話給我也因為號碼換了而無法連絡,打探住址更是發現早就搬走了。
「名符其實的人間蒸發耶,所有線索都被打槍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因為想擺脫一切,所以當時除了必要者,其他我一律沒有通知。明知過去並不會過去,自我不會消失,依然還是做了如此沒有營養的決定。
「幹嘛打探我的事?公司有缺人到那麼嚴重嗎?哈哈‧‧‧‧‧‧」我虛弱的說,發出自己都嫌乾的笑聲。
嘴裡還有胃酸和食物混雜的噁心味道。
他沉默不語,抬頭看著被光害汙染的夜空。我盯著他突出的喉結。
「哈哈哈,對呀,妳走了以後我超傷腦筋的。」他突然笑說,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他表情有些尷尬,害我也莫名的不自在起來。
「什麼呀,那種會計隨便找都幾百個吧,公司的信譽有那麼糟嗎?」
「是沒錯啦,但喜歡的會計可不是隨隨便便那麼好找。」
胸口忽然被另一種窒息感填滿,為了不被沉默淹沒,我轉向左手對面的樹叢,努力的繼續說。
「原來你有特殊喜好?這些新進的人真是可憐,還好我老早就已經辭職,免得哪天被你要求換上女僕裝什麼的。」
「為什麼妳會解讀成這個樣子‧‧‧‧‧‧呃,所以妳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在家呀。偶爾寫寫故事投稿,但一次都沒被登過就是了。」
這個事實雖然粉碎了我當「憂活族」的妄想,但卻從此養成我寫作的習慣,真是對不起大地之母,如此的浪費紙張。
「是喔‧‧‧‧‧‧不回公司來嗎?妳回來的話很多人都會很歡迎。」
由於我沒跟什麼人深交,這句話令我半信半疑。但不管我怎麼想,結果終究無法改變。
「不可能,至少現在不可能,應該是說我辦不到吧。」
一個一緊張就給人添麻煩的人,到底是要怎麼回去呢?
「既然這樣,跟我交往吧。」
‧‧‧‧‧‧
這個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為什麼話題會突然跳到這裡?
他抓住我的肩膀使我正面朝上,他一臉認真的補充:「以結婚為前提。」
我用蓋在身上的外套的連身帽遮住臉,他立刻粗暴的掀開。
「喂喂,不要鬧啦!我很認真耶!」
是誰在鬧啊?這人非得讓我全身疾患都發作才甘心嗎?
「你眼前這個人可是一顆拔掉插硝的手榴彈喔,隨時都會像剛才那樣哭泣昏倒或生氣大叫,不吃藥就會失去理智,一吃藥就會腦袋空空,是個連自我管理都有問題的女人,這樣你還想跟她在一起?」
我自暴自棄的加油添醋,但他一點都沒有嚇到的樣子,反而對我露出溫暖的笑容。
「妳會這樣說,代表妳真的很需要關心不是嗎?」
我突然光火,立刻坐起身子反駁。
「我說的都是事實,難道你想娶一個瘋子嗎?說一堆奇怪的話又隨便猜測別人的想法‧‧‧‧‧‧你‧‧‧‧‧‧」
我氣到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好瞪著腳邊的雜草。
他沉默了幾秒,以令人安心的聲音回答。
「我知道啊,但即使那樣,我也喜歡。」
我握緊外套,心裡五味雜陳。因為自己的話無法打擊到他讓我非常惱怒,雖然我喜歡他笑的樣子,但我更想看見他因我痛苦的模樣。
因為這個想法,即使開心,我也常常不自覺的說著反話,從以前就是這樣。等到人真的因此產生嫌隙才後悔莫及,然後下次又會重複相同的行為,繼續在罪惡感、快感,以及後悔與絕望打轉。
「這樣看來,你才真是個瘋子‧‧‧‧‧‧」
我失笑的閉上眼睛靠到凹凸不平的椅背上,深深的嘆了口氣,睜開眼睛時,他的臉已經在我鼻前五公分。
「妳不知道社會上看起來像正常人的瘋子,比看起來像瘋子的正常人還多嗎?」
「‧‧‧‧‧‧聽起來前者好像比較可怕‧‧‧‧‧‧所以你是瘋子?連你都不正常的話,那這樣我算什麼‧‧‧‧‧‧」
不讓我繼續說下去,不在乎我嘴裡的氣味,不顧我的感受,他強行吻上了我的唇。
寫到這裡我把筆放下,雖然更想直接把筆丟出,但我還是忍住了。
小人在瓶子裡滿足的抱著我灑進去的花瓣,牠似乎特別喜歡杜鵑,但對沒骨花沒什麼感覺。
「為什麼這麼喜歡花瓣?你這傢伙真是莫名其妙。」
記得第一次見到小人時,牠拿的花瓣就是杜鵑。但庭園不是一堆嗎?為什麼要進屋子拿我摘的?難道上面有什麼東西嗎?真是奇怪‧‧‧‧‧‧(雖說拿杜鵑來插的我也沒什麼資格說牠)難不成牠一直棲息在家裡!?
玄關傳來開門聲,聽那凌亂的腳步聲,八成又喝酒了。
我嘆了口氣,不甘願的往玄關走去。
鞋櫃旁坐著一隻渾身酒味的喪屍。
「是誰說出去一個鐘頭的‧‧‧‧‧‧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他「茫」然的盯著我,低頭看錶。
「一點四‧‧‧‧‧‧十七吧‧‧‧‧‧‧?」他認真的盯著錶含糊說道,彷彿上頭的刻度是某種艱澀的考古題。
如果眼神能夠殺人的話,他的頭早就被我用視線刻成57個切面了。
鑽石切面人頭骨?醫學院會收嗎?
「明明不會喝又硬要逞強,這個性能不能改一改?跟你說對健康也不好,到底要我說多少次‧‧‧‧‧‧」
他用發問的方式舉起一隻手。
「扶我去廁所,我好像快吐了。」
我抓起他的手臂勾在肩膀,期間我拼命無視鞋櫃上的長鞋拔,深怕一氣之下會就這麼拿起來敲他的腦袋瓜。
他搖搖晃晃的搭著我的肩膀,像是學步中的復健者。
「走好‧‧‧‧‧‧」
「嗚‧‧‧‧‧‧」
酒臭味和呻吟聲不停撥弄著理性的琴弦, 一進到廁所他立刻吐了出來。酒液、小菜、胃酸‧‧‧‧‧‧我好怕他會就這麼也把胃嘔出來。
我讓他躺到沙發上,幫他敷上熱毛巾。他看起來一臉虛脫。
「你躺一下,我去弄番茄汁給你。」
「嗯。」
明明就不會喝為什麼還要喝那麼多‧‧‧‧‧‧我在廚房時忍不住喃喃自語。
我將番茄去蒂切丁,丟到果汁機裡攪拌,加了點食鹽和兩顆冰塊後拿給他。
「坐得起來嗎?還是我去拿吸管?」
「沒關係‧‧‧‧‧‧吐過以後好很多了。」
他起身接過杯子,屋子裡除了他喝果汁的咕嚕聲,就只剩外頭傳來的唧唧蟲鳴。
兩鳴屋逾靜,我心更煩憂。啊啊,下次來試試寫詩好了。
「謝謝。」他突然說。
「還有對不起。」
‧‧‧‧‧‧你是指哪件事?我沒有把疑問說出口,只是在一旁疲倦的靜靜聽著。
「如果‧‧‧‧‧‧這次的案子能夠確定的話,之後的下班時間也會比較穩定,休假搞不好也會比較多,到時就可以比較常陪妳,或許也能換更大的房子也說不定。」
陪我?講的好像我求你一樣,你以為你是誰?
「等到那時‧‧‧‧‧‧也比較能準備將來的事。」
我疑惑轉過去,他眼神呆滯,不停戳著杯裡的冰塊。
「像是小孩子的事。」
我撇過頭,用力的哼了口氣。這個人從剛才開始到底在鬼扯些什麼?
「我可不希望我的孩子有個要換肝洗腎,而且一天到晚只會看新聞和財經雜誌的無聊爸爸。」
他笑了一下,伸手弄亂我的頭髮,我不耐煩的撥開他的手,他似乎以為我在跟他玩,竟然變本加厲的抱住我。
「啊啊臭死了‧‧‧‧‧‧快點放開我!」
「妳不原諒我我就不放手。」
他邊笑邊將我摟得更緊。你以為這樣撒嬌有用嗎?這只會讓我更火大。
「放開我。」
「不要。」
「給你三秒,快點放開我。」
耳邊傳來他的驚呼,他忽然停止不動,但手臂的力道還是讓我沒辦法掙脫。
「喂,我是不是酒還沒醒?」
啊?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小人的瓶子旁邊有另一隻小人。綠油油的皮膚以及黑色的毛髮,身材上比紅色小人略為嬌小,兩人隔著瓶子咪咪的小聲叫著。
「不會吧‧‧‧‧‧‧」
發現我們盯著看,兩隻小人動也不敢動,我們趕緊裝睡,兩人隔了一會才戰戰兢兢的又開始活動。
綠色小人在瓶子旁繞來繞去,最後推來面紙盒,拿起剛才攪拌番茄汁的筷子爬上去,將筷子滑進瓶子。
「牠在救牠?」
「不會吧!?」
我們用氣音討論著,眼前的景象令人不敢置信。
但紅色小人並沒有爬出去。
牠抱著花瓣,對著瓶口咪咪尖叫。
「可是這些花瓣怎麼辦?」他尖聲怪腔的說,我朝他白了一眼。
「你又知道他在講什麼了?」
他不理會我的話繼續翻譯。
「別管了,先逃出來比較要緊。」
綠色小人也咪咪叫起來。
「可是好不容易找到那麼多,這些是你喜歡的‧‧‧‧‧‧」
「那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快點上來!趁旁邊那兩個大塊呆還在睡的時候。」
兩隻叫了一陣,紅色小人最後終於放下花瓣,慢慢沿著筷子爬出來。
牠們跳下面紙盒,慢慢爬下茶几,朝庭園的落地窗跑去時,紅色小人還回頭看了我們一眼。
「走掉了‧‧‧‧‧‧」
「嗯。」
小人消失了蹤影。我們盯著庭園看,景燈慢慢變換光色。
「真是有夠會掰。」
「嗯?」
「什麼你喜歡?什麼大塊呆?大塊呆只有你一個啦!」
「哈哈哈哈哈!」
他把頭靠在我的肩上。身體好熱。
「夫妻感情真好啊,那兩隻奇怪的小動物。」
「你又知道了,人家搞不好是母子。」
「不不,一定是夫妻~」
「‧‧‧‧‧‧隨便怎樣都好,趕快放開我。」
「妳知道嗎?如果妳哪天被人抓走了,我也會跟牠一樣,拚死也會去救妳。」
‧‧‧‧‧‧隔了那麼多天以後嗎?這個大白癡。
他開始吻我的後頸,右手慢慢滑向我的私處。這個人到底還哪來的這種力氣?
如果說不願放走小人是因為我希望生活能有所改變,那這人為我所做的改變我又該如何接受?我又是怎麼看待這一切?
我沒有辦法原諒他,因為無理取鬧的是我,是他該原諒我,我才應該向他道歉。
掙脫不了他的環抱,我已經放棄掙扎。
我只是個自以為是瘋子的正常人,沒辦法抵抗真正的瘋子。
他將我轉過來,伸進來的舌使嘴裡充滿番茄和酒的古怪味道。
我決定明天要在庭園放幾顆青豆。
※1:Komodo Dragon,現今體型最大的蜥蜴。
※2:con(控),從英文的complex直翻過來的簡寫,意味著情節,有對某件事物特別喜歡之意。
※3:由成龍主演的科幻動作電影,講述身為計程車司機的主角穿上神奇的燕尾服後成為情報員破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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