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不是大將軍,是說凌統是個了不起的領兵者。
欲說凌統,始於凌操。
凌操是錢塘江口人士,平素的嗜好絕對不會是衝浪。
在這個地方出身,合理來說,他確實應該是孫堅的部曲,可惜不是。
附帶一提,凌統十五歲的時候,孫策的冥壽是二十九歲。(一起算虛歲)
所以凌操可不可以只比孫策大一兩歲?完全是可以的。
凌操本身輕俠有膽氣,但並非不學無術的混混。
而他在孫策初興就加入了。
推測陳壽的定義,凌操並非在吳郡加入,較可能就是丹楊募兵期。
也就是孫策傳「因緣召募得數百人」裡面的一員。
事實上,不管北上江都還是西進丹楊,跟凌操的出身地餘杭都有數百里之遙。
凌操的加盟,確實蒙著一層薄薄的面紗,讓人難以分辨。
後來,孫策封凌操為永平縣長,這個地方也在現今的杭州市轄,多少可以看出,凌操當年絕非犯法亡命投靠孫策。
後來的後來,永平做為孫權軍的一個重要封侯奉邑。
可以佐證凌操當時管轄永平績效極好,並不是胡亂吹噓。
凌操在孫策手下,就經常衝鋒陷陣。
建安八年的時候,隨從孫權攻打江夏,跑得太前面,被甘寧一箭射死了。
在孫策孫權的旗下,只要你有擔任過縣長以上的職務,就表示你有自己的部曲。
當時凌操的部下跟孫權的輔臣們,都極力推薦年僅十五歲的凌統接管凌操的部隊。
孫權以凌操之死,為國家大事,給凌統跟凌操一樣的封號,但降了一級。
凌操是破賊校尉,凌統是破賊都尉。
然後馬上帶著凌統開始平定江東大亂。
擊破保屯之後,由於丹楊太守,孫權的弟弟孫翊被刺殺,孫權決定先把主力部隊拉回吳郡。
留下張異、陳勤兩名督帥,率萬人部隊繼續包圍麻屯。
「屯」就差不多一個鎮子而已,要實際考察出位置還是挺難的。
凌統的部隊,也留在這裡。
陳勤這個人,是一個猛將類型。
孫權走了之後,陳勤先來個振奮士氣大會,大宴諸將。
按照古代禮法,首先應該以最年長者舉酒祭地。
但陳勤認為自己是都督,官位最長,自己就站出來當祭酒,整個不按規矩來。
其他人不敢說話,凌統就不爽了。
會因為古禮生氣,其實就突顯出凌統家學淵源。
於是,酒巡到凌統這邊,少年凌統就不願意繼續了。
這種祈求旗開得勝的酒禮,被一個屁孩中斷,兆頭極差,陳勤頓時大怒,破口大罵:「這哪來沒老爸教的死孩子?啊,不就是那個沒腦子愛衝鋒的凌操嗎?」
凌統認為自己在做對的事情,卻沒想到這個都督居然連他死去的父親也罵上。
而且沒有一個將領,願意出來為他說話。
凌統氣得渾身發抖,拚命忍住淚水,但是忍不住鼻水這樣。
營帳中,只聽得見凌統吸鼻水的聲音,氣氛尷尬得要命。
還好,孫權的習慣是設左右督。
陳勤這個都督不爽,張異這個都督就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大家整裝出發吧。」
眾將一哄而散,凌統也跟著默默走出。
大軍開拔,又走了幾日。
這天,陳勤又把大家找來喝酒,乘著酒意,把上回的事情翻出來指責凌統。
十五歲的凌統……還只是個孩子啊。
十四歲的夏侯惇,聽見有人辱罵他的老師,拚著氣節也要把仇人給殺了。
凌統能忍你侮辱一次他的爸爸,已經很有家教了。
說時遲那時快,凌統抽出佩刀,大吼一聲就往陳勤砍去。
陳勤酒醉,閃躲不及。
也還好凌統志不在取他死命,只是在胸前畫了一道口子。
陳勤營帳登時大亂。
張異收到報告趕來,只見眾人已將凌統制伏。
眼看凌統無意反抗,張異細細問了事情經過,便吩咐下去:「叫大夫來給陳都督治傷,把凌都尉放開,下去聽候發落。」
張異把事情壓了下去,大軍繼續趕路,終於來到敵陣。
戰前會議上,沒有人看到陳勤,一切均由張異指揮分派。
每個將領都領命而去,最終,只剩凌統。
凌統默默不發一言。
張異則臉色沉重的走上前來:「凌都尉,陳都督昨晚已不幸過世。我知道錯不在你,不過這樣一來,我在孫將軍面前也不好交代。」
凌統聞言,雙膝噗通一聲跪地:「凌統非死無以謝罪。」
張異拍了拍凌統的肩膀:「死,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西面的敵人,最是強悍,我方才不曾安排任何人攻打西側,正是打算以本軍強攻……」
凌統不待張異說完,一拱手,便道:「凌統願為先鋒!」
「好!」張異雙眼一亮:「若能將功贖罪,孫將軍那邊,自有我幫你分說。」
凌統領命而出,召集了父親的兵馬,對眾人道:「凌統犯事,各位早已知曉。今日一戰,只願為孫將軍拋頭顱,灑熱血,不敢勉強諸位……」
話才說到一半,兵士們便鼓譟起來:「放屁,敢羞辱凌操老大,就是羞辱我們!」
「今天就讓他們知道,誰才是孫家手下第一強兵。」
「小子,你沒搞清楚。是凌操老大把你託付給我們,不是把我們託付給你。」
「凌家軍,等一下哪個衝得比公績(凌統表字)慢,自己找地洞鑽吧。」
喧鬧聲中,已經有人打開營門。
凌統都還沒反應過來,也不知道誰喊了一聲:
「凌家軍,寧死不退!」
霎時間,敵我雙方根本搞不清楚,這支部隊到底是正規軍還是山賊。
即使飛箭投石迎面而來,凌統的部隊仍是勇往直前,徑直衝到了寨牆邊。
「給我拆!」
「他媽的,組盾陣,護住公績跟拆牆弟兄!」
完全沒有系統的指揮,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
很快的,凌家軍在營寨上打出了一個缺口。
後方張異早把一切看在眼中:「西面透風啦,全部給我上!」
就這樣,張異率領的部隊,順利剿滅賊兵。
而孫權知道事情來龍去脈後,非但沒有責怪凌統,還將凌統跟他的弟兄們,全部轉調到自己手下。
建安十三年春天,孫權再次征討江夏。
「凌統……該是我們為你父親報仇的時候了。」
二十歲的凌統,帶著殘存下來的凌家軍,做為前鋒出擊。
然而,突然間,凌統隊消失了。
「走這邊真的可以嗎?」
「廢話,當初我們就是從這裡成功逃跑的。」
「丟臉的事別再提了行不?從今爾後……」
「凌家軍,寧死不退。」凌統細聲接上了話。
凌統隊脫離大軍,獨自進發,襲擊了黃祖的一支分隊,斬得大將張碩首級。
但凌統隊並未聲張,又悄悄撤退,與孫權本軍匯流。
「右江道守將,已為我所殺。」
凌統在軍議上,取出張碩人頭。
「我們可以從這裡突進陸路,破壞黃祖軍船,我軍水艦,自可長驅直入!」
這是個無可拒絕的提議,但孫權不喜歡失控的感覺。
「很好……董襲,你帶兵跟凌統一起進襲右江道。呂蒙,你來帶領水軍前鋒!」
這一戰的首功,終究是落在了董襲頭上。
但凌統跟凌家軍,並沒有絲毫怨言。
真正讓凌統錯愕的是,這次進擊的幕僚,竟是他的殺父仇人,甘寧。
孫權知道,這兩個人放在一起,必然會出事。
但周瑜表示,「哀兵必勝。有甘寧在,凌統只會更力求表現。」
在周瑜的堅持下,兩人一同參與了南郡之戰。
而周公瑾到底是周公瑾,他先是派甘寧奇襲夷陵,之後與呂蒙前去截擊出城救援的曹仁,讓凌統擔負攻城的重責大任。
戰後,凌統遷校尉。
隨著周瑜的過世,凌統跟甘寧轉受呂蒙管轄。
呂蒙對兩人的仇情不甚在意,孫權也想說這陣子下來相安無事,便疏於注意。
一日,呂蒙在家中舉行酒宴,凌統便來了一招「項莊舞劍」。
甘寧也不干示弱,舞雙戟對戰。
呂蒙眼看雙方火藥味越來越濃,取來刀盾,哈哈一笑:「你們不知道,老子我可是刀盾兵出身吧?」
一個打滾,呂蒙插入兩人中間,刀拒凌統,盾抵甘寧,將兩人分開來去。
孫權知道了這事,趁著魯肅來支援攻破皖城,便要甘寧離開呂蒙軍,轉而支援魯肅的荊州線。
當時凌統升中郎將,甘寧升折衝將軍,西陵太守。
說真的,永遠不要根據官職來判斷孫權愛誰。
甘寧當時不只是跟凌統鬧,跟孫權的堂兄弟孫皎也不合,更是多次違反孫權的命令。
要不是呂蒙進言,甘寧大概早就被孫權殺了五百遍。
凌統明白孫權的心意,凌家軍也明白。
然而,不論凌家軍如何愛戴凌統,分別的日子終於還是到來了。
建安二十年,合肥之戰展開。
在張遼的突襲跟堅守下,孫權軍無功而返。
呂蒙料到,張遼必定會派出追兵。
將大部隊埋伏在小師橋南,打算誘張遼出動。
沒料到的是,張遼把握時機,先一步毀了小師橋。
孫權跟凌統,被張遼包圍了。
凌統帶領著凌家軍護衛孫權,一步步南撤。
「公績!快帶至尊走!」
「凌家軍,寧死不退!」
「寧死不退!」
「寧死……」
「不!」
一聲,又一聲。
一個,接一個。
那些扶著凌統,走過一場又一場大戰。
那些伴著凌統,一同哭泣,一同歡笑的夥伴。
倒下了。
身邊的敵人越來越多,凌統早已不知道,孫權如今身在何方。
也不知道那些叔叔伯伯弟兄們,人在哪兒。
天地之間,只有凌統自己,跟殺敵的刀。
刀,折了。
敵人的槍,刺進肩頭,卻不怎麼痛。
凌統曾經以為,父親的過世,是人間至痛。
今天他才明白,他的父親,不只是凌操。
而是凌家軍每一個弟兄。
他們連一個名字都沒有留下。
「不如歸去。」
可凌統,終究是活了下來。
但終其一生,凌統再也沒有參加戰爭。
凌統本傳寫,他活到四十九歲。
但根據後人註述,凌統大約二十九歲,合肥之戰兩年後就過世了。
不論如何,沒有凌家軍的凌統,不管是不是活著,都跟死了沒兩樣。
「小子,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從今爾後,凌家軍,寧死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