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篇我們一起逛完了彷彿佛教界迪士尼的奈良東大寺,這次,我們要換個場景,帶著大家到京都的郊區,來聊聊這座我自己很喜歡的寺院「宇治平等院」。如果你覺得這間寺院的名字很陌生,那就表示你是一個比較不在乎「錢」的人XD。因為,宇治平等院裡的建築與寶物都有出現在日本的流通貨幣上。我相信,只要是有去過日本的朋友,一定看過這座寺院,只是你通常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就把它給送出去了。希望看過接下來內容的朋友,以後再度拿到日本的貨幣時,可以多留一秒鐘仔細看看上頭的宇治平等院,然後再抱持著感恩的心,把宇治平等院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吧。
平安時代末期的「攝關政治」:由藤原貴公子們當家的年代
依照慣例,在我們進宇治平等院之前,NANA也要先來說說它背後的故事。宇治平等院出生於西元1052年,相當於日本的平安時代末期。當時,距離京都市中心(京都御苑一代)有一段距離的宇治地區,由於地理環境優美、山明水秀,因此跟嵐山一樣,可說是當時貴族們爭相蓋度假別墅的熱門地區之一。而宇治平等院的前身,其實就是當時藤原貴公子-藤原道長-的別墅來著。如果你看過之前
日本的時空膠囊系列(#31-#36)的系列文章,應該就知道,藤原家族就是藉由不斷把女兒嫁給天皇,然後等小天皇出生時,就能以天皇阿公的身分來掌控政權的一個家族。這種輔佐小天皇的人,正是職位名稱為「攝政」;等小天皇長大變成大天皇時,還在繼續協助(干預)執政的人,則稱之為「關白」;而由這兩種近在天皇旁邊每天咬耳朵的人,直接代理的政治體系,實際上也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政治體系,就合稱為「攝關政治」。
一家立四后:挑戰概率最低的生小孩極限
當時的藤原家族,藉由這種嫁女兒的方式,不斷滲透進天皇家族裡,不僅在天皇家族融入了藤原家的血脈,而整個朝廷裡的貴族也幾乎被藤原家族的人所佔領。但也因為人數實在太多,即使大家都同姓「藤原」,但慢慢也開始分出不同的派系,大夥兒殺得你死我活。在這樣混亂的局勢之下,把攝關政治推向頂峰的人物就是剛剛我們提到的「藤原道長」了。如果說藤原家族是整個朝廷裡最大的貴族團體,那藤原道長一家就是貴族團體裡最強大的派系,可說是貴族中的貴族。但歸根究柢,NANA覺得他只是運氣非常之好,首先,他自己很會生,生了一堆女兒;接著,他的女兒們也都很會生,他在連續嫁了四個女兒給不同的天皇之後,每個女兒都很爭氣地生了兒子。所以說,他的人生簡直就像連續被抽中國旅券、動滋券、藝FUN券一樣,算一算這「一家立四后」的概率到底是有多低呢?但他居然辦到了!
PARTY上的「滿月之歌」
某次,在他第三次把女兒嫁入宮中時,他便開心地在PARTY上即興吟了一首和歌,當時的習慣是這樣的,當你哼完和歌時,必須要有一個人呼應你,哼另一首歌反送回去,我們稱之為「返歌」。於是,藤原道長便叫來了一個屬下,吟了一首成名曲「滿月之歌」(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XD),歌詞是這樣的:
「この世をば わが世とぞ思ふ 望月の 虧(かけ)たることも なしと思へば (此世即吾世,如月滿無缺)」
講白話文的意思就是「這世上所有的東西彷彿就是為了我而存在的啊~就像滿月一般圓滿,絲毫沒有任何缺陷」。此時,深怕自己被殺頭(又懶得想)的屬下,便阿諛奉承地回道長:「這歌實在是太美了,我做不出可以與之呼應的和歌了,不如這樣吧,我們就大家一起重唱這首和歌來做為呼應,長官覺得如何?」就這樣,滿場PARTY上大家就一起狗腿地、一直重複地吟唱著這首「滿月之歌」到結束。
去西方極樂世界的機票:身綁一堆阿彌陀如來佛像踏上歸途
然而,即使人生一路順遂,得到政府所發行的所有券,在唱完「滿月之歌」後的藤原道長,終究難逃生而為人的生老病死。平安時代末年,京都流傳著一種「末法思想」,他們認為當時即將迎接釋迦摩尼佛死後的第2000年,此時將會天災人禍不斷,大家都認為佛教即將要失傳了、這世界要毀滅了、我們大家都要跟著毀滅了...。這種類似世界末日的想法,讓人們開始對死後的世界出現各種想像,他們認為只要死後可以去到西方極樂世界,那麼就算世界毀滅了,好像也就沒這麼可怕了。因此,貴族們開始紛紛在自己的別墅裡安置阿彌陀如來佛像,因為阿彌陀如來佛是西方極樂淨土裡的老大,他會在我們死後,手持蓮花寶座來迎接我們去極樂世界。然而,在去西方極樂世界的旅途中,並非只有一尊阿彌陀如來佛,而是有九尊;同時,他們手上捧著的蓮花寶座,也各有所不同。在人們過世的時候,會有一個神秘組織,迅速地調出你這一輩子的臉書、IG、日記以及你所有的SNS紀錄,然後評出一個總分,當然,幹盡壞事的人會下地獄;而可以拿到去西方極樂世界機票的人,也會依據你這一輩子的所作所為,給你一個評等,再將你分別歸納到九個等級(九品)的其中之一。這個評等是會影響到你到時候去西方極樂世界時,究竟來接你的是哪種飛機機型(哪一尊阿彌陀如來),以及你可以搭的艙等(頭等艙、商務艙還是經濟艙?);當然,最慘的就是沒有飛機(蓮花寶座)可以搭,那也就只能慢慢地走路前往了(至少沒有下地獄嘍)。就這樣,受到末法思想的影響,據說藤原道長在死去的時候,把九尊阿彌陀如來佛像綁在自己的身上,以確保可以獲得人生旅程中的最後一趟、也就是前往西方極樂世界的機票。
藤原賴通心中的西方極樂淨土
藤原道長過世後,將自己的別墅留給了兒子「藤原賴通」,而賴通當然也受到當時的末法思想的影響,加上在爸爸過世時看見了這一幕(身上綁有九種飛機模型的爸爸),因此他決定直接把別墅改建成寺院,而裡頭除了供奉阿彌陀如來佛之外,乾脆也把整棟別墅裝潢成自己所想像的西方極樂世界的樣子。這棟被裝潢成金光閃閃、如夢似幻的寺院,也就是我們今天所看到的宇治平等院。其實,在平安時代末期還有很多這種由貴族的別墅所改建成的寺院,也就是我們稱之為「淨土式庭園」,像京都東北方的大原三千院、東南方的淨琉璃寺等都是,還有我們之前在談嚴島神社的時候也曾說過,當初嚴島神社的宮司就是因為來京都時,到訪過宇治平等院,所以才會有建造一個海上西方極樂淨土的構想出現。然而,在平安時期之後,因為多年來的戰亂與天災等等,現在留下的大多是後來重建的建築,並非當時初建的模樣了。宇治平等院當然也是,其實在藤原賴通之後,他的後代小藤原們也依序建造了許多建築,但都難逃被毀的命運。值得慶幸的是,其中最華麗的一棟阿彌陀堂(鳳凰堂)以及其內部的雕刻與佛像等等,至今仍被完整地保留下來,因此,這些將近快千歲的寶物(從建築到站在屋頂上的金銅製鳳凰像)全都被列為國寶,堪稱日本國內國寶密度最高的一座寺院,並在1994年被納入了世界遺產「古都京都的文化財」之中。
復舊如舊:日本人對於修復古蹟的態度
將近千歲的宇治平等院,其中尤其以保存完整的鳳凰堂(阿彌陀堂)為中心,當然得不時給他好好地保養一下,才能常保國寶阿嬤青春永駐。最近的兩次大整修,是在1950年代的昭和大修理(1950-1957),以及2000年代的平成大修理(2012-2014)。如果你曾經去過宇治平等院,且距今已經超過10年以上的話,NANA會非常建議你再去一次看看,因為最近的這次平成大修理幾乎是等於幫宇治平等院重新上了彩妝(參見下圖),妝前妝後的感覺真的有很大的不同。
在平成大修理時,院方從庭院修整開始,依序到阿彌陀如來座像本尊、台座、光背、天蓋以及鳳凰堂的建築修繕等全部都加以整修。整個過程中,內部主要是針對木材內部腐爛的部位做修補與防金箔脫落處理;而外部建築的部分,則是花了很大的力氣在過去建築的考察與研究上,並盡可能依據研究結果為基礎,將鳳凰堂復原到「最接近平安時代」的面貌,也就是這種對於「復舊如舊」的考證精神,導致他們每次都要花很多時間在古蹟的修繕與保存上,沒想到的是,修理完畢的鳳凰堂在重新開放後,卻招來民眾兩種非常極端的評價。一部分的人認為,原本在整修前呈現木頭原色的鳳凰堂莊嚴多了,到底是怎麼修復的,把她搞得這麼花枝招展的,一點氣質都沒有,還敢說甚麼「復舊如舊」。另一部分(學者居多)的人則認為,這一次的修復比之前昭和大修理時更加嚴密與考究,而且這次的修復成果真的是「最接近平安時代」,也就是「創建當時」的模樣,就連外牆與柱子上赤棕色的塗料也不敢隨便來,他們沒有塗快速而用現代的油漆來漆,而是非常認真且耗時地製作出平安時期所使用的「丹土」,雖然比較容易掉色,但專家們認為這才是真正徹底的「復舊如舊」的精神。
寫到這些,讓我想起了前幾年曾經去了一趟柬埔寨,當時的我很想親身感受那些曾經在媒體上所看見的吳哥窟到底有多麼的震撼。旅途中在塔普倫寺、達松寺…還有無數的寺廟裡,都能看見絞殺榕或是木棉樹的植物,正使盡所有的力氣,緩慢而有力地在神廟的石頭縫間爭取自己的生存空間,進而讓神廟逐漸頹傾、崩壞。由於當地戰亂不斷、資源不足的關係,這些神廟目前各自由不同的國家認養,並協助修復中。有趣的是,我們可以從修復的過程中,清楚地看出每個國家的想法與價值觀差異之處。
例如由中國所認養的周薩神廟,號稱把地基用的超穩固,所以保證千年後的人如果來到這裡,還是可以看到神廟保持現在的樣子。中國人喜歡新鮮、亮麗、花俏,覺得「復舊如新」才是值得驕傲的事,因此,他們不太能忍受石縫中爬滿了樹根的模樣,或是廟門上缺了一角的石雕。於是,他們盡可能砍掉所有破壞結構的樹根,用現代的建築技術盡可能增強神廟的建築強度;同時,儘管沒有任何文獻的考究,他們就是用自己的想像與推論,將那缺了一角的石雕完成後補上。或許,追求長生不老、青春永駐、完美無缺的概念,在華人的心中至今仍然根深蒂固。
另一個極端則是由印度認養的塔普倫寺,在印度教中認為,生死善惡並非絕對的存在,而是一個可以共存的狀態,只是比例多寡的差異而已,這種永遠在生死與善惡兩極之間拉扯的概念,也進而影響到他們對古蹟保存的方式。他們認為,當樹長到某一個程度之後,樹根會用各種方式流瀉或鑽進隙縫中,變成建築物的結構與支撐體之一,因此,兩者之間便有了共生與共滅的關係。樹死了建築物也會垮掉;樹繼續生長,建築物也可能因此而毀,所以沒有所謂的好與不好,如何保持現在的平衡才是最重要的。因此,穿梭在神廟遺跡的石頭堆裡,不免會看到許多比建築物還顯眼的支撐架,有些支撐架甚至比建築物本身還大,而且常是以歪歪扭扭的姿態出現,只希望讓遺跡看起來更「正」,哪怕只是一個只剩半邊的窗,好像將它維持在正確的三度空間裡,就是他們的使命。我想,就是印度的美學態度。
最後則是日本認養的巴戎寺,他們採用了折衷的方式,使用了新的砂石與技術打地基,但就浮雕或是建築頹傾的部分,如果沒有十足的考究佐證,他們就選擇寧可保持建築物的原貌,因為他們認為,寺廟之所以會美,就是因為他們跟人一樣,有生老病死的循環,在這個循環中的每個階段,都有它的美,我們能做的,就只是想辦法延長它的壽命罷了。
經由上面幾個國家對於古蹟修復的作法與態度分析,不知道大家認同哪一種呢?NANA自己是還沒找到答案,只是覺得,這幾個國家的價值觀都很有趣;而且仔細想想,這兩年這幾個國家在面對新冠肺炎時的處置措施與反應,中國的零容忍、印度的與病毒共存,以及日本相信的「病毒也有生老病死的循環」XD,或許多少也有受到上面的價值觀影響呢!
講到最後,好像有點聊偏了,我們下次再回來宇治平等院繼續逛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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