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

跟泰國朋友一起吃飯的時候，朋友點了糙米飯。

飯上桌的時候我心中有點嘀咕，糙米飯的顏色很深，是一種魅艷的黑紫色，中間夾雜著淡紫淺紅跟褐色，深深淺淺，顏色很有層次，但是不很確定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不是太喜歡澱粉，卻是很堅決的白米族，雖然知道五穀米雜糧低脂高纖，對人體好處無限，可是一想到要吃飯，還是想著粒粒晶瑩的白米飯，拿來淘肉汁拌湯配菜比什麼都好。也是覺得五穀米十穀米不好吃，口感粗礪而且有怪味，配什麼都有喧賓奪主之勢。

朋友已經舀了點糙米飯放在我盤子裡，雖然狐疑，還是用叉子挑了一點起來，聞起來有股清香，吃在嘴裡則是複雜而奇妙的：比我想像中的柔糯，同時有嚼勁，飯裡面也有脆粒粒的不知道是什麼，但是是一種很愉快的口感，嚼起來輕微的抵抗著唇舌牙齒，頗增加吃的趣味，而且比白米飯滋味更深更有趣，一試成主顧，以後去那家餐廳再也不點白米飯。

吃著吃著想起「吃飯」這件事。

身為吃米飯長大的亞洲人，我得羞愧地承認自己對米毫無研究。見過稻田，幼時的家旁邊就是大大片的水稻田，也還去抓過青蛙，看過人家彎腰插秧跟稻米收成曝曬的實況，可是日常飯桌上吃的米是什麼種類呢？有什麼特性呢？一問三不知。

一次去日本旅行的時候迷了路，又餓又渴的走了好久才找到餐廳，那天在那個小小的家庭料理食堂吃到的炸豬排丼飯，真覺得是一輩子也沒吃過的美妙滋味。柔嫩不油膩的豬排肉汁充盈，裹著麵包粉炸得外表金黃酥脆，柴魚味醬汁帶著洋蔥的香甜，滑潤半熟的雞蛋跟香脆的豬排混在一起，一口下去各式各樣的口感滋味，但是那個飯！雪白晶瑩到幾乎會發亮，浸潤了香甜醬汁.....舌頭好像沈睡很久終於清醒過來，第一次真正知道了米飯的單純美好。

遇到真正美好的米也還是認得的。謝天謝地。

在泰國吃的米是秈米，煮出來比較乾而且鬆，有個性很強烈的香氣，跟原來慣吃的米飯很不同，但是泰國料理真的就是跟泰國香米比較合得來，稍硬的口感跟風味刺激調味複雜的泰國料理真是相輔相成，一樣是搭配香辣強勢的嘎拋碎豬肉加顆半熟荷包蛋，稍微乾硬的泰國香米就是比柔糯的日本米要好吃。

不同料理就用不同的米來搭配，家裡吃的便菜稍微偏日系，用日本米煮飯很百搭，要吃泰國菜的話就煮泰國香米，做燉飯用義大利米......炒飯用泰國香米其實比日本米更好吃，炒出來的飯乾身而且鬆散，不油不膩，香氣強勁。

米跟飯之間有的是學問，而吃飯原來不只是填飽肚子，或是單純的口腹享樂。想起很久以前外婆做的飯糰，墨綠色海苔裹著角度圓潤的三角形胖胖飯糰，裡面只包了顆他自己醃的梅乾，細細的小黃瓜沾著味噌，配著味道奇怪的溫熱茶水，有時是牛蒡茶，有時是抹茶，還有時是玄米茶。

小小的我並不抱怨，但是心底偷偷的覺得學校門口賣的台灣飯糰比較好吃，糯米有股特殊香氣，裡面包肉鬆蘿蔔乾跟油條，微微帶著咖啡味的古早味紅茶冰涼甜蜜，也比外婆家的茶好喝得多。

要很久以後，才領略到外婆的飯糰單純而美好的滋味，米飯自然的豐盈飽滿甘甜，一種過盡千帆嚐盡人生酸鹹苦辣之後，終於明白質樸的純粹之美。

那顆飯糰裡面，也蘊藏著外婆思念故里卻不得歸的深情，我現在懂得了。

很珍惜可以一起吃飯的朋友，要在飯桌上合得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