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分鬃这个词,就很畅快,充斥着武侠世界的快意恩仇。因而,在很多场合听到片名,心里便隐隐将电影和功夫做了桥接。谁承想,完全八杆子打不着!
就像《路边野餐》一样,中国的文艺片的片名经常给人误导,看多了本该有此觉悟,奈何人类就是喜欢往同一个沟里掉。
其实也不算完全打不着,片名出现在电影下半段的拘留所,一众犯人在操场上操练,练的便是一招“野马分鬃”。这招之后,依教官口令,几十个犯人队形重新排列,蹲下身子,变成一个词:感恩。这段很妙,调度出色,前景是窗边主角眼中楼下操场操练的犯人,背景是父亲和拘留所干警熟人之间顾左右而言他的寒暄,主角身处其中,却游离其外。
他不只是此刻游离在外,整个电影130分钟时长,周游扮演的阿坤,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游离于世界之外。我猜导演本来便是要拿他当工具人,用他的眼睛当摄像机,纪录周遭的世界,和荒诞的人间日常。所以,这个角色必须一直面无表情,眼神懵懂。他是社会的少数派,但这种少数又不是符号上的,比如同性恋、比如被剥削的底层,他的少数是心理上的,对社会运行规则的不认同,对包裹着他的油腻世界的反感却又无法逃离的压抑。在主流价值观中,这种人就有些没事找事,无病呻吟。
我看到很多评价,说这部电影是“年度烂片”,主人公自己做死,完全无法共情。我是能理解这种“无法共情”的,如果你身处大多数人中间,在这样的环境里如鱼得水,对“水平不如学生的大学老师”、“给好学生透题的高中老师”、“买透题的高中学生”、“把王家卫洪长秀挂嘴边却不忘时时咸猪手伸向女演员,挟宣传武器暗示农家乐提供'特色服务'的导演”、“有求于人卑躬屈膝的农家乐老板”、“逼女儿男友报考公务员的父亲”等等日常当做理所当然,那这样电影对你来说是太闷了,不就流水帐吗?有什么好拍的。
我是很喜欢电影的克制的,因为对大多数像阿坤一样的人来说,是没的反抗的。我们身处泥潭,早已成了泥潭的一部分。所以,阿坤偷妈妈的考题出来,卖给高中生。为安慰童童的“失恋”,带他去找小姐。童童为了报答他,倾其所有给他买假驾照。包括老师和学生,导演和农家乐老板,其实无非互相利用,都谈不上谁是受害者。甚至于那位父亲,他不那么做,还能怎样?一切阿坤所看不上的人,都过得比他好。建材公司老板出唱片,最后竟然也红了。这便是我们现实的环境,你不觉得它荒诞,便已足够荒诞了。
阿坤的梦想是去内蒙撒欢,他为此买了一辆几近报废的吉普车。女友的梦想却是去香港迪斯尼,两个人一开始便南辕北辙,分道扬镳也是水到渠成。最终内蒙也没去成,阿坤将车子以500块的价格卖给了车贩子,因为车贩子说这车会转卖到内蒙草原给放牧人放羊开。
没去成是对的,他的困境,不是一趟内蒙之行能够逆转的。他像刘小样,病在心里,无药可医。
公映的片尾,非常突兀的出现一段阿坤的读白,反思年轻时的种种。看到那里,禁不住睁大了双眼,怎么可能?后来知道,是为了审查硬加上去的。而这,恐怕也是电影表达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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