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句點的夏天

如果問我，人生最後悔的事是什麼？

我會說，那一個夏天沒說出口的話。

如果再問，人生最快樂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我還是會說，那一個沒有句點的夏天。

參加英語檢定考試，來到Ａ大試場，雖有把握可以通過考試，但還是得要臨時抱佛腳的提前到考場找一下考場和緩和一下情緒。就在那時候，遇見了籃球隊的學長。

背著球袋，匆匆奔向體育館的學長，一整個撞到蹲在地上綁鞋帶的我。

「啊！」

接著，學長以一個俐落的前滾翻，滾到我的正前方。配合著他朋友哄堂大笑的聲音。

「不好意思啊，我沒有看到你，你沒事吧！」

展開熱烈笑顏的學長，穿著我們高中的籃球隊隊服，一面道歉，一面確認我沒事，拍拍膝蓋站起來後，伸出友誼的手。

「我沒事。你，你還好吧？」

我本來就蹲在地上，自然衝擊不大，反倒是滾出去的學長，感覺，比我狼狽一些。

「哈哈哈，華仔，蠢翻了喔！」

「沒事啦！我運動神經很發達的！放心！」轉頭對他朋友一喊。「少囉唆！」

「你沒事就好。你是來參加檢定考的？我們也算是來考試的，一起加油吧！」露齒微笑的“華仔學長”掃過我剛才拿在手上的准考證，喊了一聲加油後，跟同伴像剛才出現的速度一樣，快速的消失了。

這是對學長炫風般的第一次印象，一個爽朗的大男孩。我只知道他跟我同校，甚至不知道他是那一年級的。這件事情只是一個假日插曲。

「嗯？學弟，我們是不是見過？」

因體育課偷懶，被抓公差到器材室還籃球，負責登記的學長劈頭就問。

「呃……」啊，是檢定考那天遇到的學長的朋友。

「對吧，我見過你吧，華仔，上次你撞到的是我們學校的學弟耶！天啊！這也太巧了吧！」

「真的嗎？」被稱作華仔的那位學長，從器材室後方櫃子冒出來。「還真的是！」他一瞥我運動服上的橫槓“二”。

「你二年級？太好了！來，幫學長把這個假日活動傳單發下去好嗎？重逢自是有緣呀！」學長塞來一大疊廣告單，是籃球社的假日活動宣傳。「拜託拜託，能多來一個是一個，學長請你喝飲料好不好！」

就連我對籃球不熱衷的人，也知道學校籃球社在會在週末辦社區籃球交流比賽，不收任何費用，有時又會有人贊助獎品，開放學校場地回饋社區，報名的隊伍中只要有一位學校學生就可以。目的是什麼？當然是鼓勵學生運動、豐富學生學習歷程資料又可以招生廣告做宣傳。除了比賽隊伍自嗨之外，能多一點觀眾，當然是更好囉！

停了幾秒。

「為什麼不找學生會來發就好？」

學長兩人面面相覷後，負責登記的學長爆出大笑。

「哈哈哈哈，因為他上週剛拒絕學生會公關組的告白啦！不好意思踏進學生會啦！」

「哈哈哈！哎唷！就很難開口啊！」華仔學長笑著露出虎牙，靦腆的，有點可愛。

悸動，慘了。

「好，好啦，我幫你們發，只發到各班喔！其他我不管。」

倉皇地，拿起傳單往外走。

「學弟，謝謝！謝謝啊！學長請你喝飲料！」

這是第二次見面，也開啟了這個夏季的緣分，我甚至還不知道學長的名字。

討厭一天到晚動心的自己，好煩，是功課壓力太大吧。華仔學長不算帥，但靦腆的大男孩真誠模樣，是我喜歡的類型，雖然說希望趕快有男朋友，但我絕對不要跟同校的交往。

心跳總是違背理智的意願。

莫菲定律就是，你說不要的，越有可能實現。

從幫忙發傳單，到假日當觀眾贊助；從偶爾到場邊協助工作，到校內籃球社的不具名隊員；從華仔學長，知道他叫吳敬華；知道高三的他推甄Ａ大體育系失敗，準備去海洋大學學跑船（據說很賺）；知道他喜歡籃球、海洋和氣質美女。對，他是直男，怎麼看都滿標準的直男。唉。他會願意被我掰彎嗎，我沒那個勇氣問。

「學長，報名表……」拿到幾張二年級同學的籃球夏令營報名表，想交給負責的阿翔學長。

「噓。」

才剛要靠近器材室的門口，就被華仔學長抓住了手臂。用會笑的眼睛示意我不要靠近器材室。

「嗯，翔哥，嗯，拜託。」

在遠離器材室前，我隱約聽到了建偉喘氣的聲音，我知道他是一年級的學弟，很受教練器重，很喜歡跟在阿翔學長後面（就是華仔學長的好朋友），大家都說他有大將之風，以後在籃球隊一定會發光發熱。所以現在是怎樣？

「嘿。不要說出去喔。」華仔學長把我拉到距離器材室較遠的科任大樓牆邊，可以看到器材室，攔截靠近的人，又不會距離近到聽到他們的喘氣聲。

「就是高中男生都會想要體驗的Ａ片情節嘛！」華仔學長看我不出聲，解釋說道。還是一樣那個靦腆的，露出虎牙的微笑。

原來學長在幫他們顧門。

「……裡面很臭。」我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

「噗，我也這樣跟阿翔說，哈，他說，你不懂啦，這是高中男生的味道。」華仔學長忍不住的小聲笑出來。

「你不要說出去喔。」

「拜託！我才不會！」

華仔學長笑著點點頭，眼神中閃著謝謝。

「他從小學開始就是我最好的朋友。」華仔學長小聲的說，環顧著器材室四週。阿翔學長考上Ａ大，會繼續往籃球之路邁進，對華仔學長來說，阿翔學長等於是帶著兩人的籃球夢一起前進吧。

我的雷達不夠敏銳，認識這半年，我沒有特別感受到阿翔學長也是同志。但是，他有沒有發現我偷偷喜歡華仔學長呢？他有沒有和華仔學長討論過我？我默默看一眼華仔學長。學長真的不算很帥，我一直以為我是外貌協會的，原來我也是喜歡暖男系列的。

器材室的門慢慢滑開，建偉壓低了帽緣背著球袋先走了出來，看不到他的臉，他往腳踏車棚的方向走去。騎腳踏車回家？很難吧！過了一會兒，阿翔學長背著背包出現，瞥見我時有點驚訝的表情，隨後吐吐舌頭，一臉不好意思。華仔學長假裝吹口哨，對阿翔學長調侃的比一些暗示手勢，指向建偉離去的方向，揮著手，示意他會鎖門。阿翔學長對華仔學長比個讚之後，迅速追上建偉。

「呼。」伸著懶腰，華仔學長說。「我們的高中生活要結束啦！」

「我們畢業後，你也要回來幫忙喔！繼續幫籃球隊加油！」

那可不一定。

「高三課業比較重。不一定……」

「哈哈，那也沒關係啦！繼續幫籃球隊加油！給建偉鼓勵吧！」華仔學長笑笑說。「他應該會追著阿翔去Ａ大，他會拼命地把球隊成績拉起來。」

那是抱著祝福的表情。

我想著身為直男的華仔學長，是怎樣溫柔地守護著相戀的阿翔學長和建偉，他對同志的尊重和理解，對同樣喜歡男生的我來說，是一種被接納的感動。

突然之間，我想說出來。

「華仔學長，我……」

「謝謝你。」華仔學長突然轉過頭來對我說。「謝謝。」

不開玩笑，正經，沒有輕視或不屑的眼神，平常帶著笑意的雙唇，現在沒有一絲輕挑，認真，真誠的說。

「謝謝。真的。是我的榮幸。」

學長早就知道了。腦中轟的一響！什麼時候？我覺得好丟臉！我真蠢。

快說些什麼。「哈哈，什麼……。」聲音卡在喉嚨發不出來。

「我真的很高興那天撞到你，然後認識你！」華仔學長笑著說。「你是最棒的籃球社影子學弟！我認識的朋友中，不喜歡籃球，卻看最多場籃球賽的人。」

朋友，這樣的回答讓我什麼都不能說。

華仔學長迅速將器材室的氣窗打開，門上鎖。朝呆立著的我大喊。

「學長請你喝飲料！」

「嘖。又是飲料。老招。」不讓我說出口，是華仔學長當時的體貼。他知道此時的我是因為氣氛而告白，事後一定會後悔說出口。他不可能答應我，也不想讓我被拒絕，就用“榮幸”來回應我的喜愛。我被發好人卡了。感覺太卑鄙了。

「我要吃漢堡王。」我吼回去，報復他的錢包。

「你會肥死喔～不運動又吃漢堡王！」華仔學長恢復他愛笑的眼睛和嘴角，背起球袋走在我旁邊。這種暖男真是傷人於無形。

「你又知道我不運動了？我只是不打籃球而已。」

尷尬，就在鬼扯中變淡，我們再也沒談到這件事，一樣的對話模式，一樣的打雜幫忙，只是不再去器材室了。

學長們畢業，我升上三年級，為了大學而準備。偶爾還是會撇見籃球場上練習的建偉，學校籃球隊出賽時還是會為他們加油，但，逐漸的，籃球就淡出了我的生活。

沒有說出口的告白，算告白嗎？我真的不知道。

當時如果說出口，給我一個痛快，這個念頭，是不是就畫下句點，而不會三不五時出現在我的腦海裡？酸楚的曖昧情懷，是維特自己的煩惱吧。

或許，為了保護我自己，我也沒有真的那麼喜歡學長？

不算是初戀的暗戀。就在無解的自問自答中打轉。

這個夏天，好像少了一個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