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恨有時候是一體的兩面,因為愛伴隨著期望,然而卻因為失望而怨懟。」
在你的生命中,是否曾經很恨自己的父母,恨他們為什麼天天吵架,恨他們為什麼幫我們做了那麼多我們不要的決定,恨他們為什麼還不夠好...。於是我們抱著一邊怨對自己父母,一邊羨慕的他人家庭父母而長大,儘管長大後我們遇到了許多朋友及人生伴侶,但我們似乎無法輕易的從這名為家庭的詛咒脫離。
《美國女孩》對我來說不只是一部講述著家人間關係糾結的電影,更是一部講述著一個正值青春期的孩子如何與過去告別並與家人妥協的自我成長故事。
故事講述著當時移民多年的莉莉因為罹患乳癌,帶著兩個女兒芳儀與芳安從LA回到台灣,和聚少離多的丈夫宗輝展開新生活,大女兒芳儀因為被迫與LA好友分離,再加上不習慣台美教育文化上的差異,讓她感受到格外的不適應。母親莉莉也因為癌症再加上對死亡的恐懼,導致自己跟芳儀衝突不斷,然而這個即將分崩離析的家庭,卻因為小女兒的一場意外獲得重新開始的機會。
(以下有雷,還請自行參酌)
關於分離與自我認同
片中莉莉因為罹癌帶著兩個女兒回台,起初芳儀以為只要一下子就可以回LA了,然而隨著媽媽的化療與SARS的爆發,讓芳儀漸漸感受到可能沒辦法回去了,於是這股怨氣與委屈漸漸發洩在媽媽與妹妹身上。
雖然影片中沒有描述到芳儀與母親在美國生活的樣貌,但我相信那段時間裡,儘管存在著適應文化上的困難,但她終究克服了,因此芳儀才有機會在美國當上資優生以及學習馬術。
然而回來台灣後,不但無法適應台灣教育文化,還要面臨失去原本擁有的一切,猶如從神壇落下,這一切的遭遇讓她不禁問起自己,我究竟是「美國人」還是「台灣人」,就像在片中芳儀反問爸爸「你又知道我們想要成為美國人囉?」
我認為華人家族中的身分認同常常會跟乖與聽話綁在一起,當初父母你們相信去美國人可以讓我變得更好,所以我每天努力背20個單字,努力去融入這個你們所謂好的環境中,然而現在我回到台灣了,那些你們教給我的好卻在這裡不適用了,當我想要找到一個屬於自己較舒服的位置時,卻被你們說這是不對的,也難怪在片中芳儀開始會去網咖以及離家去馬場,這一切的行為對她來說或許只是想找回最初的熟悉感罷了。
當我們意識到自己不是什麼東西的時候,我們才有機會認識到自己是什麼東西。
我想起溫尼考特提出個體分離化理論,他說嬰兒在與主要照顧者分離時,為了不要讓自己彷彿失去主要照顧者,會創造出一個潛在空間讓自己彷彿與照顧者還存在著連結;換言之,芳儀部落格的創作同樣象徵著她懷念那個美國照顧她的媽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動不動就想死卻又不敢死的媽媽,然而芳儀也這個創作中可以看深刻的看見自己與媽媽的關係,彷彿找回一部分的自己,同樣的也長出一部分新的自己。
關於華人家庭中的愛與恨,其實是一種恨鐵不成鋼
片中有一幕也是令我印相非常深刻,當思婷看完芳儀的演講稿後,問了芳儀說:「妳到底在氣妳媽什麼呀?」
芳儀回說:「我只是覺得她可以更好。」
思婷反問芳儀說:「如果這已經是她做到最好的呢?」
我想起我的督導曾經跟我說過
每一個做父母的其實都希望孩子可以過得更好,然而可悲的是不是每一個父母都已經找到那把給予孩子幸福智慧的鑰匙。
在自己的輔導經驗中,常常可以感受到焦慮的父母,我覺得這是華人家庭常見的現象,自己吃過的苦,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碰到,然而父母越是阻止孩子,孩子就越想碰觸那些禁忌。從父母的角度去想,他們只是不希望孩子變得跟他們一樣,從孩子的角度去想卻是,我才不要像你這樣,然而不管是哪一方,似乎都在訴說著「我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導演阮鳳儀在2021金馬會客室談到:「我們似乎永遠期待一個更好的對方,等他夠好了,或者他後悔了,我再來原諒對方,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後,我發現根本等不到這一天,因為永遠都不存在這樣的一天,永遠都是不夠好的,但是在這個不夠好的裡面一定還是有和解的可能。」
關係中的怨懟來自於關係中那不完美的愛
芳儀的演講稿寫著:「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成為的人就是我的母親,因為她的恐懼會成為我的恐懼,而她的軟弱會使我軟弱。」
從芳儀的演講稿不難看出,芳儀討厭軟弱的母親,其實也是那樣那個不夠好的自己,就是因為母親曾經在芳儀的眼中是夠優秀的,因此如今看到這樣的母親,才會覺得為甚麼妳會讓我那麼的失望。
以前我一直覺得一個孩子的創傷一定來自於小時候的不當對待,然而隨著接觸深度心理治療後,我漸漸發現那些沒有受到愛的小孩,其實在很早的年紀就已經學會往外尋找愛了,或許過程中顛沛流離,但他們依然有機會找到他們的歸宿。
然而更多的是,在一個家族中「畸形的愛」卻往往讓孩子與家族產生了「唯一關係」,這裡的唯一關係是指孩子與照顧者的親密關係被封閉起來了,孩子失去發展向外建立關係的能力,這個過程也導致孩子會對主要照顧者又愛又恨,愛的是曾經的某一個瞬間我是真心感受到安全的,然而現在的痛苦與不舒服也是妳給我的,這樣經驗會讓孩子產生混亂甚至無法輕易地接納自己。
關於關係中的和解,其實是自我接納
我督導曾經跟我說過
有時候要去原諒那個曾經傷害過我們的人實在太難了,因為那些傷是存在的,但是至少我們能夠學習去接納那個受過傷的自己。
寫到這邊其實還蠻難過的,因為在華人的家庭中不完整的愛或畸形的愛是正常的,因為每一個人都是第一次在當父母,每一個父母也總是在用自己以為的經驗來讓孩子過上更好的生活,只是有時候那個父母以為的經驗會不會變成一個名為家族的詛咒,讓孩子永遠受困於避免陷入父母的想像中,但是一輩子卻活不出屬於自己的人生。
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漸漸地也發現天底下的父母能力都是有限的,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或許當我們願意看見父母的限制時,也才有機會回頭看看那個曾經受傷的自己,問問自己願不願意放棄那個理想的父母,儘管現在還做不到自己的父母也沒有關係,因為當你我已經不會再嫌棄自己時,或許我們就已經學會更靠近真實的自己一點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