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一直這樣不改變嗎?」
「當然可以,為什麼不行?」
「一切都不會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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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劇情架構
自編自導呈現出的畫面和故事更有精準的一致性,故事推進地很順暢,從陳靜和陳柏青的相遇,到進而為了對方打破SOP而相識,因為互相理解而相愛,在夢中又因為注定無法忽視的改變而分離。過程中完全沒有絲毫的問號,乾淨的架構讓人更容易進入故事裡。
詛咒的部分也圓得非常完整,陳靜夢醒後的轉折點完全沒有錯愕感反而引起對後面情節大量的好奇,故事說完了就不多解釋或廢話,收尾俐落,選擇和那之後的生活就留給觀眾自行填補。
關於對白與臺詞設計
熱戀期的對白很輕鬆可愛,很簡單很日常的對話,常被使用的語句和語氣反而成為精髓,「ㄎㄎ」、「:)」,創造了一種很別緻小巧的討喜感。
戀愛中每一次互動都依然充滿OCD的色彩,小孩子氣的一來一往卻有幾分初戀的甜而不膩,不是轟轟烈烈卻是日常裡的濃情蜜意。
衝突期的掙扎主要利用陳靜的獨白去呈現,我覺得口語化的部分幾乎都拿捏得很好,少了對話的成分,卻又抓到人在自我檢討和悲觀時對自己說的話,其實多多少少會被放大或美化,這其中的差別恰到好處。
整部電影的台詞獨白佔比頗大,如何讓OCD患者的困擾與心境不以過於嚴肅的方式被傳達,恢諧的成分變成了很好的調和劑,一般人的自嘲口吻確立了一部分的調性,讓所有OCD所帶來的衝突都很鮮明,卻又不會讓觀眾覺得受壓迫或感到害怕。
鴿子與壁虎:什麼叫做開放式結局?
QA時最大的問題其實就是,為什麼陳靜與柏青兩個人OCD的觸發動物不一樣呢?
看見觸發柏青的鴿子,第一個猜想就是,鴿子、鳥類代表的是自由,渴望變正常的自由,也在場外得到證實。
:鴿子會飛進一群鴿子裡,代表著柏青想要融入人群的決心。
但這段確實沒有發現,一想更覺得巧妙了。(還有觀眾發現鴿子跟陳靜的髮色剛好一樣,但導演說其實沒那麼多象徵XD)
夢醒後的清晨,場景來到陳靜下樓拉開窗簾時,我本以為會是同樣的觸發事件,可是出乎意料登場的是壁虎。因為網上有太多對結局的質疑和問號,所以導演在昨天的QA特別針對結局做了個人想法的暗示:壁虎的特性、遮蔽的陽光、悶雷聲和兩人最初的合照是重要的線索,裡面已經對陳靜與陳柏青兩人感情後續下了自己的註解。
起初認為留下的暗示非常明顯,也有一套蠻清晰連貫的見解,但非常有趣的是,我跟導演的解讀大相逕庭。
我想到的是壁虎斷尾求生的特性,悶雷聲配上陳靜最後猶疑的態度,以及結尾瞬間的陰暗畫面,所以解讀為陳靜不想要柏青受傷,而打算直接選擇離開他,結束這段感情,而兩人的合照則是在緬懷單純相愛的最初,和對於改變終究會走向歧異的無奈。但導演的說法則是、兩人最初的合照其實就是意指陳靜仍然選擇要跟柏青在一起,雖然對其他點沒有多做解釋但光從照片來看就幾乎是完全相反的說法了。
得知的當下第一個反應其實是:啊,怎麼又錯了。但L立刻提醒我,電影本來就是各自解讀的,導演和對談的觀眾也都覺得這樣的差異之間的碰撞很有趣,然後才發現,啊,果然還是會被困在教科書式的思維裡去對電影設定一個標準答案,但其實一部作品能用一個片段去提供更多的不同的思考可能性,對各種受眾傳達出不一樣的訊息,似乎是更有趣迷人的。
所謂的不正常:OCD的大眾化
喜歡題材,但更喜歡呈現的方式。
對白和劇情結構結合了角色的身分和個性,沒有抹滅OCD患者的病徵,卻也將其在生活其他面向正常化。
以戀愛為例,他們的舉止也許奇怪,卻還是保有戀愛裡的青澀與甜蜜,所有強迫症的症狀,一起打掃、全副武裝出門採買、一同看診治療、進行各種戶外大挑戰,都成了另類的情調,不會引起反感,反而成為一種有趣的現象,被觀眾記住、喜愛進而去摸索、了解。
OCD,也就是強迫症在影視作品中是比較少被著墨的,更少以一個「疾病」的身分被看待、描繪,大家都喜歡說自己有什麼樣的強迫症來表達對一件事的堅持,卻往往忽略真的有這麼一群人是被自己的堅持所困擾至無法正常生活。
怪胎從一開始就聚焦於強迫症患者的症狀和在生活上的怪異舉止,但事實上大部分時候陳靜與陳柏青的行為對社會、對他人都沒有造成負面的影響。不遮掩的去描述一個人的怪、一個人在大眾眼中的不正常、反而讓大家更能透過實際的生活面貌去認識疾病,進而發現他們的可愛之處。
會不會其實,精神病症並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駭人,如果我們不去抨撃、刺激,或進而理解、關心,他們是不是所謂的「怪胎」,其實一點也沒關係?他們還是一樣活在這個時代之下,使用一樣的流行語,一樣有對美的追求,一樣渴望找到一個懂彼此的人相愛。
他們並沒有那麼不一樣,就算不一樣又怎樣,每一種生活的方式,相愛的方法,都是可愛的啊。用輕鬆的口吻訴說了可愛的怪,卻也傷心地講出了怪的無奈,但無所謂,就像海報上的caption那樣:在愛情的世界裡,我們都是怪胎。
但在所愛和世界面前,我們都可以怪得可愛。
番外篇
還有個很可愛的小番外是在場外留下來聽導演說話才得知的:當初鍾瑶飾演的美毓其實也有自己的前傳故事,就像開頭張少懷飾演的,治療強迫症專業的醫師其實自己也有OCD那樣。
很久很久以前,美裕和醫師是一對情侶,美裕自己其實是一個對捏氣泡紙有強迫症的女孩,但治癒之後(這部分是推測)開始無法接受醫師的停車OCD,因此在與柏青交往後發現他也是OCD患者後,第一時間的反應才會是悲傷的啜泣而非驚訝、恐懼或關心。
關於演員
對謝欣穎和林柏宏的作品其實都不太熟悉,謝欣穎的作品甚至戲劇和電影沒有一齣看完過,但有發現從我和我的十七歲後其實在評價上是躍升一線的。
就像L說的,她有一種永保年輕、古靈精怪的氣質,非常特別,這和前半部分與陳柏青熱戀前與熱戀中的陳靜,是非常符合的,尤其是捷運上直球告白的片段,那份純真和孩子氣是極為自然並且出眾的,並且一直到最後,即使是對於柏青痊癒帶來的轉變感到莫大沮喪,即變哀嘆著做牛做馬像個深宮怨婦的生活,甚至是發現柏青出軌還大言不慚,以「不正常」三字肆意傷害她後的暴怒與潰堤,都還是沒有失去陳靜的那份古怪的堅持和可愛,同樣是OCD患者,陳靜在角色刻畫上就是比柏青多了幾分固執的,也是更加勇敢的,所以即使悲傷,即使明明是自己先被拋棄,也是大吼著:我受夠你了然後自己離開,一切都得回復原狀,但她其實自始至終都未曾改變,那種堅決我認為,即使如最後劇情的換位視角,柏青也不會擁有。
謝欣穎最厲害的地方就在於,所有的表演都帶有孩子的靈氣,卻沒有幼稚與生澀,而是像個拒絕長大被世界汙染的,勇敢的公主,守護著自己想要的幸福。
而林柏宏飾演的柏青,比較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男孩,因為不理解,所以嚮往,重新獲得翅膀後便未有一絲留戀往另一頭飛去了。
林柏宏的口條剛開始個人會覺得有些突兀,但也只是一兩句的篇幅,影響不大,從自述出門習慣,計算到超商和超市步數那段就有被帶進去古怪的世界裡了。熱戀期部分的對白真的表現得非常出色,少了呆板,多了傻氣,還有一點點的穩重,卻又純真的可愛,「ㄎㄎ」那句的調皮和呆盟感真的堪稱絕響。
但後期的轉變稍嫌平板了一些,感覺對於正常生活的渴望有點隱藏的太完善了,導致劈腿被發現時的爆發有些突兀,也造成過於重大的觀感不佳,情緒體驗上著實不佳,但也可能是劇情的設計問題,整體來說也非常適合。
但最大的疑問其實是在視角對調的部分,兩個人在角色互換後,表演的強度都明顯較先前的狀態弱,陳靜在回擊的口吻上流露著不自信,柏青的爆發也似乎不夠歇斯底里,降低了整體的衝突性和戲劇張力。
不太確定是有被刻意要求收得多一些,但確實有找到一個能說服自己的合理說法,柏青的人設本來就不那麼具攻擊性,因此暴怒的強度較弱是可以理解的,而整個片段都是建立在陳靜已經預見夢境後的想像上,因此若摻雜了一些不忍或心疼也說得過去,但確實在看得過程中有小小暗自覺得稍嫌不順之處。
關於美術設計
真的是第一次,對於電影的美術設計有自己的疑問和看法,十分新穎的感受。
QA場真正問出口的問題是:有發現男女主角的服裝和家中佈景都是以單色且飽和度和對比度都較高的色塊為主,整體電影的色調也都對比度較高,色調偏暖黃光,在服裝或室內景設計上有任何的巧思或原因嗎?
算是參加各種QA場到現在第一次真正舉手發問,卻問了一個非常不像我會關注的問題。原因其實要追溯回北影,當初在因為晚了眾多影迷們一不得知消息而必須在短時間內快速篩選出片單購票的情況下,我其實沒有細讀文字介紹就將這部片納入清單了(雖然最後還是沒買到),第一當然因為它是少數還沒賣完的國片,第二,就是因為他的色彩,鮮明的紅色與藍綠色在視覺上的強烈對比,還有黃光色調的簡約溫暖感是我非常喜歡的,看了預告片後更確定了這一點。
導演的回覆是:為了補足iPhone比起傳統大型攝影機,沒有景深等畫面上的缺陷,於是選擇用色彩去彌補視覺的效果,加上廖導在拍片之前其實是接收過正式西方美術教育並且從事廣告業的,因此對色彩自然特別敏感。
雖然沒有想像中那樣,可能各個色塊的搭配與角色的個性有特別的關聯,但還是很驚艷,對於竟然能透過色彩的對比吸引我一個完全對美術設計與畫面不敏感的人觀影,並且完全填補了iPhone的先天缺陷而沒有感受到一絲不足的,導演的功力,給了我今年以來最舒適也最能夠專注在電影本身的觀影體驗。
柏青和陳靜充滿對比的衣服顏色,家中的擺飾、牆壁設計也都採高飽和度色彩
關於攝影手法
對於攝影一竅不通的我,是到現場觀眾提問才發現電影前後畫面的大小是不同的,在柏青的OCD尚未消失前,畫面都是長方形置中的,象徵著OCD患者眼中的世界是狹隘的,被限制的。而柏青的OCD被治好的那刻起,畫面便放大轉成了正方形,成為了正常人的視野,然而最後陳靜夢醒後的片段卻沒有先回到長方形,從導演口中得知其實他們也嘗試過了很多鏡位和各種比例,但為了觀影體驗還是選擇不做改變。
友人L也問出了我很好奇的問題:為什麼當初會想要用iPhone拍?
而我們得到了一個浪漫的回覆:我想用離電影最遠的一種東西或方式,拍出一部所謂的電影,這等一下會在下一段特別著墨。
當然iPhone的拍攝也有很大的技術限制,包括所有的站位都必須要求精準,才能完美的置中,為了陳柏青和陳靜視角對換的片段,所有一模一樣的臺詞和互動也都被完美複製,在下樓梯的那場戲也使用了人工的方式橋到完全相同的機位。
但從來沒有想過iPhone可以成為電影的攝影媒介,更沒有想過攝影畫面的大小、遠近都能成為一種訊息,達成更直接的體驗。
關於電影
印象最深的是廖導在說明以iPhone拍攝的動機時說的一段話:「現在串流很流行,他們也自己拍了很多電影,也不在戲院上,想看就想看,不想看也能隨時關掉。所以我覺得電影的界定已經不再是在於有沒有在電影院播了,電影比較像是藝術,你需要經過重重的篩選,來到電影院買票再進場,還得把它看完,你是特別來到這裡去看一個作品的。」
「所以我們很希望,拍完一部電影播出去之後,它能是觀眾的。」
不是只有我們的觀點,而是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獨樹一幟版本的怪胎。
以前其實更喜歡電視劇,但越長大越覺得電影給人的空間是更廣闊的,可以有千百種解讀、千百種想像,在更短的時間跟篇幅內傳達有限的訊息,卻引發無限的思考。
想記錄下來提醒自己要持續的進到電影院的場域裡去欣賞一部作品,在篩選過程中培養自己的偏好和氣質,並且不再被框架給限制住,以導演或編劇的想法作為圭臬,而是全然用自己的詮釋去看待,再與更多的觀點交流、撞擊、成長。
順帶一提,跟L到場外找導演聊天的時候竟然被問是不是電影相關科系的,真的好爽,還因為提問get全開雙面海報,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