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 takes a village to raise a child.」(養育一個孩子,需要全村的力量)
《怪胎女孩》的電影開頭寫下這樣一句美國俗諺,這句話最初是由誰所說已經不可考,但有部分文化研究的學者認為,這樣的概念可能源自於非洲文化,意思是養育小孩不只是父母的責任,而是整個社區、左鄰右社都應該要協助父母把這個孩子養大。
隨著現代都會發展,這樣的文化漸漸式微,養育小孩成為原生父母的責任,認為外界的過度干涉是不尊重孩子及父母的主體性的行為,批評隔代教養不負責任、傳統教育觀念過時,更有甚者會把養小孩的責任推給托兒所、幼兒園、學校或保母,像是電影《爸媽不在家》那樣,互相推託、責備,彷彿孩子就是個累贅。
像台北這樣擁擠的大城市,也有很多人會把托兒所、幼兒園、國小看作嫌惡設施,討厭鄰居的孩子製造噪音、哭鬧,經常有左鄰右舍還為此爭執不休、對簿公堂,幾年就曾在電影院發生過,因為小孩發出噪音而被其他觀眾趕出去的案例。
種種原因之下,導致現代社會環境對兒童的友善包容愈來愈差,人們也愈來愈不願意生小孩,害怕承擔生養孩子的重責大任。最後國家無能為力,只能發錢,於是出現了各種育兒補貼、津貼、0-6歲國家養等政策,但養育孩子需要的真的只是錢嗎?
於是電影的下一秒,這句話被劃掉,改寫下「我能夠養活自己。」
她是喬琪,今年12歲,生活在倫敦郊區的一間房子裡。原本她和母親一起住,後來母親走了,她便獨自住在這間兩層樓的大房子裡,房子對他來說真的太大了,無法好好清理,母親把一切都留給喬琪,唯獨沒能把愛給留下來,除了手機裡一段母親的影片以外,喬琪一無所有。
冰箱上貼著一張「悲傷的五個階段」,那是瑞士精神科醫師庫伯勒羅絲(Kübler-Ross)提出的知名心理學理論,把人的悲傷分成「否認」、「憤怒」、「懇求」、「沮喪」、「接受」等五個階段,她認為人唯有經歷了這五個階段,悲傷才算真正的結束,每個階段所需要的時間長短不一,有些悲傷可能一個晚上就走完了,但也有些人的悲傷會一輩子都停留在某個階段,甚至有些還會悲傷還會趁人不注意時往回走。
喬琪告訴學校老師,因為她的悲傷五階段還沒走完,所以她得要請假在家休息。不過,光是休息,悲傷也不一定會往前走,到底要如何讓悲傷繼續往前走,也沒人知道,於是她只好過一天算一天,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繼續悲傷。
幸好喬琪不真的是一個人,她還有一個好朋友阿里,會陪她面對這個再也沒有愛的房子,阿里還會幫喬琪家裡的蜘蛛取名子,想像那些蜘蛛們的對話,他不知道該如何讓喬琪走出悲傷,但他選擇陪著她一起悲傷。
正當喬琪無所事事的悲傷的某天,一個陌生的男人忽然翻過圍牆,闖進了她的屋子。
「我叫傑森,是妳爸爸。」男人說。
《怪胎女孩》在電影中特別用了偽紀錄片的方式,來呈現喬琪身旁的人的觀點,單車行老闆、老師、社工、鄰居、同學,這種訪問營造出一種距離感,是喬琪與他們的距離感,對這些人來說,喬琪可能就只是一個可憐的孩子,他們或許能表現出一種關愛的樣子,但沒有任何人是真的愛她。
無法理解母親死亡的喬琪,讓我想到《日麗》裡,在父親離開以後反覆重看錄影帶片段的蘇菲,試圖去理解父親的不快樂,也讓我想到《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中,那個獨立面對母親離去這個事實的福島明。在這些電影裡面,孩子的年紀相仿,也面對著類似的情況,不同的是在這些大人離開以後,唯有喬琪遇見了一個願意接住她的人,也因此讓這部電影不只有陰影與悲傷,還有更多關於成長與痊癒的明亮風光。
拋妻棄子的傑森在傳統家庭故事中,當然是個糟糕的爸爸,這世上有太多家庭故事都有一個糟糕的父親,卻很少有一個父親像傑森一樣,跟著女兒一起想像、一起成長,傑森的愛確實遲鈍、不及格,但他還是用盡了全力去嘗試好好地去學習如何去愛她,而我想光是那樣,就已經是愛了吧。
愛人其實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絕對不是我們與生俱來的能力,愛一個人要花很長的時間學習、多次嘗試、反覆修正才可以。《怪胎女孩》這部電影提醒了我,每個家庭可能都是破碎的,是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很用力地去愛、去擁抱彼此,才能讓家人成為家人,或許那正是家之所以為家最珍貴的地方。
愛本來就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故事,而是許多生活中的吉光片羽堆疊而成,當喬琪跟著傑森在火車站想像旁人的對白、在草原上掃描遺落的碎片、在廢墟裡跳著同樣彆扭的舞步、在車廂裡面吹熄想像的蠟燭,或保留著母親的影像與聲音時。喬琪也在學著原諒父親,與自己和解,和母親告別,讓悲傷繼續往前。我總是覺得,一個人的悲傷走得如此漫長,但若有兩個人能夠一起悲傷就能早一點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