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來學校幫我辦轉學的時候,我又哭了一次
一開始,深呼吸有用,但是當老師跟同學們提到我要轉學的時候,同學們捨不得的眼神讓我有點破防,與大人憐憫的眼神不同,那是我很珍惜的一段單純的友誼,再者,這幾個月以來發生太多事,讓我無法判斷這時候的眼淚是什麼情緒
事實上,喪假結束回到學校,即使老師請同學不要問我關於爸爸的事情,我對於成為單親家庭還是感到有些自卑,還有,我仍然期待著熟悉的身影會來到校門口接我放學,騎著那台熟悉的腳踏車
下課我會到媽媽店裡幫忙挖豆花、端菜盤、收拾餐桌,客人都會說我很乖
以前的我聽到這個字會笑的很燦爛,就像三歲的時候聽到掌聲,會唱安口曲跟大人要糖吃那樣燦爛,不同的是,那些大人現在會在「很乖」後面就會加上一句
爸爸走了,當然要懂事一點
這感覺很糟,糟糕到,我現在匿名捐款給家扶,都不太會回信給受助的孩子
太多餘的同情沒必要,我只要知道,我是那個孩子狂風暴雨的人生中,驟雨初歇的那道倏忽即逝的彩虹就好,沒必要探究他們需要被幫助的原因,或是加上註解
然而,這些話不只我聽到了,媽媽也聽到了,她發現我聽到讚美的表情跟以往不太一樣
於是,就有了開頭辦轉學的那一幕,在辦轉學之前,媽媽想試著讓奶奶諒解我們的離開,幫我請了半天假,陪著他回舊家收拾剩下的行李
原本就有婆媳問題的奶奶與媽媽再一次發生激烈爭吵,媽媽雖然一再強調他只是希望孩子能逃離那些關懷的眼神,想離開傷心地,奶奶卻認為他只是想帶著公司理賠金與三個賠錢貨遠走高飛
沒錯,賠錢貨,因為他們的婆媳問題就是從媽媽沒有生男生開始的
我正想反駁,媽媽瞪了我一眼,讓我不要插嘴大人的對話
最後,她跟奶奶說了聲對不起,讓我跟奶奶道別
回到車上,他叮囑我,等等他去辦轉學程序的同時,趕緊回教室收東西
最後,她輕輕說了一句:小立,對不起,剛剛媽媽阻止你說話;對奶奶不禮貌的,媽媽一個人就夠了
這也是為什麼,回到教室收拾行李的我,百感交集,九把刀曾在<<月老>>寫下:我們可能來不及也學不會說再見,所以就期待下次再相遇,當時的九把刀還沒寫出月老這本書、甚至拍成電影,但事實是,說再見對大人都不容易了。
何況是第一次碰到這個課題的八歲小孩。
正當老師開口詢問我是不是有話想要跟同學說的時候,我慌亂地撒了謊,跟老師說我在找東西,抽屜東翻翻西找找就是找不到,善良的老師正想走近我的座位幫忙、熱情的同學對於加入尋寶遊戲躍躍欲試地同時,下課鐘聲響起。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從前在操場玩遊戲的我總覺得上課鐘響如喪鐘,現在聽見他,卻有如聽見管樂曲Noah’s Ark裡面Song of Hope那一段充滿生機的慢版,因為同學們肯定歸心似箭、忘卻了我們即將分別的悲傷
老師想起自己還沒交代回家作業,就把同學趕回座位寫聯絡簿,媽媽也在此時走進教室,質問我為什麼收東西收這麼久。
老師正想解釋我的狀況,我便慌亂地從筆記本抽出一張紙,用蹩腳的演技跟媽媽說:我找到了,走吧!然後,頭也不回地拎著書包往停車場跑去,留下錯愕的導師與狀況外的媽媽。
我總不能說,我找不到地,是跟大家道別地勇氣吧...
新家在九樓,媽媽用薪水的三分之一租下的小公寓,是兩個舅舅來幫忙搬的行李,新家過馬路就是讀書的小學還有妹妹的幼稚園,聽說媽媽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才找到這個地段的空屋,小姐時期的媽媽是日商公司會計,認識的老同學後來去了保險公司上班,介紹媽媽轉職當業務,業務雖然能準時下班,難免要下班後去拜訪客戶,媽媽只能帶著孩子到客戶家簽合約,實在沒辦法就拜託補習班讓我們待到打烊或是加減上一些珠心算的課程,延後下課時間。即使如此,我們還是免不了有自己待在家裡的時候,妹妹小曉生病掛急診,媽媽沒辦法只能將我和小欣留在家,叮囑我們不要幫任何人開門,就匆匆的趕去醫院;我和曉欣為了緩解心中的恐懼,客廳的燈開一整晚不敢關掉、房門上鎖,睡覺前我呢喃著告訴小欣:別怕,爸爸會保佑我們的。
新學校的第一次段考考差了,不同出版商的教科書排版不盡相同,考試出的題目很多沒有學過,自尊心受挫的我央求媽媽讓我去補習,但搬家的第一個學期媽媽工作還不穩定,我只能自己到圖書館借參考書搭配媽媽買的考卷、背詳解。
小學三年級媽媽找到一個在離家較遠的小學當廚工媽媽的工作,同時找到了在一家國中後面的二手透天厝,媽媽通知舅舅來幫忙搬家,當時在九樓住一段時間的行李,比初來乍到時多了一倍,舅舅跟媽媽開玩笑說,再搬一次他們可能幫她出錢找工讀生比較快了…孟母三遷你也跟他學…
媽媽將三個孩子一起轉學到她工作的小學,三年級剛重新分班的我再一次成為轉學生,三年級的小孩開始會成群結隊行動,初來乍到又直接拿走段考第一名獎狀的我逐漸被同班同學孤立,我當時還不知道什麼是霸凌,我只知道,班上同學不太喜歡跟我說話、甚至會在背後說我壞話,下課時間我為了不讓大家發現我落單,就會跑去圖書館借書回來看或是乾脆待到上課鈴聲響,排解孤單。
直到有一次,一個小團體裏面最核心的兩個女成員大吵一架,那個落單的女生來到我的身邊,問我音樂課及體育課分組能不能找我一起。
那是一個眼睛很像洋娃娃的女孩子,她跟我聊了很多,家人、朋友、還有她最近喜歡看的漫畫和小說,她帶給我除了讀書以外的許多樂趣,當時我們蒐集庫洛魔法卡(這是不是透露了年紀)也開始看連載漫畫及小說,她知道我沒有零用錢,給了我幾張他抽盲盒重複的魔法卡,還會在看完出租漫話的隔天,讓我帶回家閱讀,我一直以為這段友情會持續下去,直到媽媽發現了我書包裡的漫畫書。
當時的她因為一人父母,加上晚上及假日都在兼職賺外快供三個小孩讀書,壓力非常大,她總是說爸爸最大的遺憾是沒有讀大學,所以曾經在最小的妹妹出生後告訴她,無論如何都要讓孩子讀書,讀書才是階級流動的捷徑,千萬不要讓孩子複製上一代辛苦的人生;然而,我藏在書包裡的漫畫書和我考差的國文段考考卷成了壓倒媽媽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狠狠地把漫畫書一分為二、把我考差的考卷揉成一球丟進垃圾桶,很生氣地打我,打到藤條變形,她說:這麼辛苦賺錢,你有本事看閒書,沒本事考滿分?
從父親過世後,她第一次這樣盛怒,歇斯底里不帶著一絲理智,夜裡,等媽媽睡著,我輕手輕腳地下床找膠帶,努力把漫畫書黏回原本的模樣,隔天早上,我主動起床晾衣服,小心翼翼將從垃圾桶找回的考試卷,放到餐桌上拜託媽媽幫我簽名,然而,我終究因為弄壞朋友的東西、考卷沒有好好保存(我其實是那次考試地最高分),再度被同學孤立,當時,我甚至沒有勇氣為自己辯解。
因此,一直到重新編班之前,我跟那個眼睛像洋娃娃地女孩小敏,再也沒有說過半句話。
(出自安藤櫻<<重啟人生>>)
再之後,小學高年級,媽媽因為摩托車載不下三個長太快的孩子,決定讓最年長的我轉回去離家最近,也就是我上一所待不到一年的學校,補習班那個老喜歡欺負我的小男孩居然跟我分到了同一班,但不知道什麼原因,耳朵戴上了助聽器,由於升上高年級,學生重新編班,此時的我暗自竊喜這次終於不用準備「轉學生自我介紹」,然而,當我一走進新教室,那該死的臭男生,就以惡作劇的語氣大聲地和我打招呼:轉學生,又見面了。
國中、高中、大學,甚至是出社會後,我還能在宜蘭回台中的高鐵的某一節車廂,靠著電腦選位選到這位大哥身旁靠走道的座位,那一刻,我終於相信什麼叫兜兜轉轉都會遇見地緣分了(但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別誤會)。
這,就是下一章的故事了,那個男生絕對想不到我的故事有他的一小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