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那一個時代的人

前些日子剛好路過書局，下午的陽光和煦，那天正是氣候轉變最為劇烈的一天，冷風颼颼地往我外套的縫隙裡鑽，但溫暖的日光卻照耀了我當天的心情；輕鬆又帶點溫馨。走進書店，一眼就看到這斗大的「我父親」三字，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拿起書本，看著看著，原來寫的是作者外省父親的故事阿！剎那間，我想起了我外公，來自對岸江蘇省徐州一帶，同樣也隨著國民政府撤軍來台，同樣也在台灣娶妻，同樣也建立起了一個家庭，唯一不同的是，我外公在今年9月28日凌晨時走了，或許是出自於內心的愧疚；一種來不及了解外公的愧疚，外公走了，也帶走了許多秘密，或許，我是想試著透過這本書，來了解那一代人的歷史。

我外公來自江蘇省徐州市，聽家裡的人說，外公曾經是大地主家的孩子，有天在自家花園散步時，被國民黨軍隊給抓走了，當時他頂多國高中生的年紀，很難想像當時外公的心境有多慌張，多不知所措！外公可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後半輩子，居然會是在台灣這座島嶼上度過。

從我依稀有記憶以來，外公便是一間牛肉麵店的老闆，小時候回南投中興新村外婆家時，總是得來上一碗好吃的牛肉麵！而這店名正是以外公的姓氏所命名的，因此小時候，我總是跟同班同學說，我外公是開牛肉麵店的！而且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牛肉麵！但長大後才知道，原來我當時所吃的牛肉麵，並非出自於我外公之手，而是我阿姨，麵館的接班人，但這碗麵，在我心目中依然無可取代。

我父親告訴我，當時見到岳父時，我外公總是喊著「來！高粱！」，我外公沒甚麼興趣，唯一的興趣便是喝高粱，一邊撈著麵條，一邊喝著高粱，每天一早起來備料，半夜才收攤回家，因為當時中興新村正是台灣省政府的所在地，許多公務人員辦公完，總喜歡來我外公店裡來碗牛肉麵！而我母親時常告訴我，小時候都沒人管他們，因為外公外婆太忙碌了，早出晚歸，幸好家裡的兄弟姊妹們都沒變成壞孩子！

外公陸陸續續陪伴了我二十三年，而我一直沒去真正地了解他，如今也沒了這機會，只記得他總是講著我聽不大懂的鄉音，唯獨這句話「走樓梯慢慢來，小心摔倒」我印象極為深刻。外公是個讀書人，喜歡做簡報、讀中國歷史及中國文學，而我總是好奇地拿外公的書來翻，有一次看到了一整套司馬光所著的資治通鑑，一時的好奇心，我翻開了第一頁，發現全是我無法理解的文言文，我看著外公戴著老花眼鏡的模樣，心中不禁佩服了起來！外公生在戰火無情的年代裡，小時候受過教育，上過私塾，如果歷史上從未發生過內戰，外公鐵定是個文人！但如果沒了內戰，沒了大撤退，也就沒了我媽，也就沒了我。歷史是個環環相扣的大鐵鍊，其中一節要是斷了，後面的也全都沒了。

我時常在想，外省人？本省人？不都來自同個地方嗎？先來後到的差別，真有那麼大嗎？如今我站在一個時代的交錯點，我外公來自江蘇，我親眼見過他，因此我會去思考外公的種種過去，去想像外公來台時的心境，去想像外公小時候所住的大花園，想著想著，總有一天我要跟我舅舅一起回到外公的江蘇老家看看！我跟外公，是這個大時代裡最後的連結，等到我下一代人出生後，他們不會再對這大時代的一切感興趣，因為他們不曾見過那一代的人，沒有了連結，就不會有情感，至少我與我外公曾經有過連結，而我很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