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影評｜金馬 58｜《⽉老》：如萬花筒斑斕的奇幻之愛

《月老》以恢宏的陰陽世界觀，風格化的影像表現方式，以及整齊劃一的表演將觀眾拋入有如萬花筒內的敘事漩渦之中，隨之旋轉起舞。劇情時能讓人落淚，時則讓人冷汗直流。但全片的缺點也正如萬花筒本身一般，當故事建構於碎片化的元素之上，即使再絢麗且五彩繽紛，只要速度過快且駕駛不當，仍會讓乘客感受到暈眩以及不適。

《月老》的敘事核心，我認為是企圖探討在投胎輪迴的世界觀下，「思念與執念」是否真的能超越因果，創造奇蹟。也討論個人意念之強大，究竟能否逆轉絕境，終得所望。這項命題主要在阿綸和小咪的「人鬼究竟能不能戀」之間拉扯以及辯證，同時藉由鬼頭成的復仇，來阻擾且考驗著主角們的決心。

命題的挑戰由機械神來展開：無情的閃電擊中了愛侶，一陽一陰，從此分隔兩地。直到因為狗狗阿魯的幫助，小咪意外得到陰陽眼，兩個人才感動相會，在月老們的見證下重修舊好。整段分開到團聚的過程不乏看似意外的巧合，但角色們胡鬧的態度，整齊且逗趣的表演仍豐富了本片到戲劇中點前的故事，十分精彩。

復合之後，鬼頭成的逼近提高了風險與籌碼，也真正將故事帶入了「以命相搏」的節奏。為了守護心愛女人的月老阿綸，本該挺身而出對抗已高齡五百歲的復仇厲鬼，以「行動」與「決定」來和反方辯證，填充故事結構所需的能量，但無奈阿綸跟 Pinky 竟被打入地牢，正義的一方在正邪決戰之際直接斷線，放著整體故事隨風飄蕩。觀眾眼睜睜看著小咪在陽世被鬼頭成殘害，直到牛頭與馬面兩個配角出手相救才免於一死。

倒不是主角說不能斷線，故事不能發生超出觀眾預期之外的走向，而是如此的設計在後續的故事裡似乎沒有起到更大的作用。地牢裡的阿綸不像蝙蝠俠，千錘百鍊之後得到復仇的力量，也沒有如唐三藏在百般磨難之後的大徹大悟，以更超然的姿態出現在最後的對決裡。阿綸最後被過世的愛狗阿魯拯救，終於脫出地牢前去對決，可他也沒有運用自己身為月老的資源，以更充足的方式去面對接下來的挑戰，浪費掉了極為豐沛的人物設定所給的敘事能量。

假設阿綸能夠說服一眾極具特色的月老，陪同前往陽間拯救自己心愛的小咪，最終在陽界來個有如《復仇者聯盟》最後高潮的頂尖對決，這樣的改動是否較原版結局，更能增加阿綸的主動性，同時將故事的節奏再次拋回正方手中了呢？如此錯失些許敘事上的可能性，也是《月老》在故事後段看似紊亂，推力不強的可能原因之一。

鬼頭成被超渡後，阿綸以犧牲生命為代價，創造出強大的「紅線」，以此延續小咪的生命。如此的犧牲，呼應了故事結構上的「復活」階段，個人的意念的確能超越生死，實在感動。但是關於這個設定，作者其實沒有提醒觀眾阿綸是受到織女的啟發，導致觀影過程中略顯疑惑，必須散場後上網 Google 才能了解，多少是未能盡到敘事本分。

故事的命題最後在略嫌零落的過程裡由正方獲勝，看著 Pinky 狂奔，阿綸化成無數閃爍的光點，儘管我的心中被角色的真摯與無情的配樂催得無比感動，但心中仍有一絲不確定與不踏實，總覺得再認真思考下去，眼前的奇幻將褪去繽紛的色彩，回歸於一個熱血充滿，但空有感動的故事。

回頭談論故事架構。《月老》開場的編排有如今年大熱的《魷魚遊戲》，在開頭僅保留了些許的鋪陳，隨即用強力的衝突拖著主角一路向前，踩過「第一道門檻」，直到第二幕才開始交代前世與今生、各個人物之間的愛恨糾葛。這樣的操作方式有如蟲洞，也像將一張 A4 紙上下對折，我們被迫從故事中間，有如《綠野仙蹤》裡來到奧茲國時的展開，處處皆新奇，處處都驚異。而刻意隱藏了女主角小咪戲份的手法，也釋放了足夠塑造另一個角色的篇幅，於是在隔壁棚死亡的 Pinky 應運而生，與阿綸共創了這組「不打不相識」的月老搭擋。

如此的展開方式似是近年熱門類型片的偏好選項之一。其快速的發展，只描述衝突的方法，降低了現代觀眾失去耐心的機會，也無形之中縮短或者是拆散了古典敘事架構中的第一幕。作者將原本該有的各種鋪陳，飽滿的人物塑造還有各式各樣的梗打散，灑落到之後的故事結構之中，只待適當的時機再從底層浮現，創造一個又一個，接連不斷的驚喜與翻轉。類似的手法也能從《我不是藥神》這類的喜劇電影中看出，似乎間接證明了若是題材或世界觀足夠新穎和驚奇，編劇也可拋棄角色先行的思考方式，以不同的切入點來引領觀眾上路。

但所謂優點與缺點本是一體兩面，當《月老》在開頭得益於形式優勢的同時，其挑戰的點，就是作者是否有能力在故事的中後段補足角色動機與背景，同時還要發展劇情副線，最後將劇情完整收尾。而很可惜，《月老》並沒有完成這個任務。儘管小咪與阿綸的回憶戲哭點滿滿，青澀又可愛，但回到現在的時間線後，女二 Pinky 被邊緣化，Pinky 對阿綸的感情線交代不清且邏輯跳躍，阿綸與大反派鬼頭成關係薄弱，甚至到劇中高潮正邪對決，主角群完全使不上力，從頭到尾只做牛頭馬面的啦啦隊等，都是明顯需要被解決的敘事問題。單從以上幾點來看，《月老》在極為優秀的特效，豐富的美術之外，故事本身虎頭蛇尾，實在可惜。

我想就算從奇觀入手，最終，敘事仍得收在角色上。Pinky 的深情傲嬌，阿綸的中二癡情，小咪的溫暖等待，是這些角色感動了觀眾，而這才是真的讓人眼眶泛淚，想不斷在心中回放的「九把刀式」溫柔。《月老》在某些部分的確走得比《那些年》更遠也更有野心，但它也因此走得離觀眾遠了些，給的感動也少了些。

《月老》的故事體質優良，開局漂亮，角色表演十分出色，但最終在操作不當之下，無奈被形式反噬，落得「後面劇情混亂」以及「交代不清」等等，令人扼腕的評語。可它仍是一部值得一看的好電影，作為台灣電影裡奇幻愛情類型的翹楚，《月老》繳出了漂亮的成績單，同時以此開啟了台灣電影在未來各式想像成真的可能性。期待以後，有更多奇幻的故事抱著「一萬年也不會變」的決心，繼續前行，不斷地精彩每個觀眾的視野與想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