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緊那一根,掌握自主權!阿莫多瓦 80 年代經典電影《我造了什麼孽》影評

2022/01/27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80 年代是阿莫多瓦剛開始作為編劇與導演的創作階段,這個時期的他有著生猛有力的創作能量,短短 10 年創作了七部電影。儘管《我造了什麼孽》並非阿莫多瓦早期的成名作,但從這個時期就可以看出他峰迴路轉、離經叛道、不甩政治正確、幽默有趣、「話不驚人死不休!」的創作風格,以及他對於這個世界的觀察-關於父權、女性、酷兒議題的想法。而《我造了什麼孽》也是他早期的謬思女神卡門莫拉的代表作,她在裡面飾演一位生活困苦的家庭主婦,電影給了很多特寫鏡頭,呈現她壓抑苦悶的情緒以及突破父權枷鎖後複雜的情感,而她在裡頭的表現,也讓她拿下第二座銀框電影獎 (Fotogramas de Plata) 最佳女主角。

被掩蓋的病態,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慾望

《我造了什麼孽》在劇本結構與編排與阿莫多瓦90年代的電影比起來略顯生澀、有兩三條支線沒有收得很完整,但他卻能在短時間勾勒出鮮明的角色形象,並進一步把不討喜的「家庭主婦」、「妓女」變成令人共感、疼惜的角色。而阿莫多瓦標誌性的荒謬情節,也不斷挑戰觀眾對於性別、性愛、婚姻的想像,把看似「罪孽」的行為都攤在鏡頭上(SM 、偷竊、戀童包養),卻直指這些「病態」的根本是富人的貪念、男人的慾望,而窮困的女人與小孩真的有得選擇嗎?或許沒有,因為他們被金錢、被生活所困。「他們到底造了什麼孽,必須這樣過生活?」阿莫多瓦提出了犀利的提問,並在結局留下溫柔的解答!
《我造了什麼孽》劇照

男性的無能,女性的渴望

本片的開場就迅速點出電影的核心命題。在《破碎的擁抱》曾出現的電影《粉色手提箱》拍攝現場,以遠景鏡頭眺望許多工作人員忙進忙出,你不知道到底哪個人是主角,接著鏡頭慢慢移動,觀眾會慢慢發現女主角的移動,接著她進入武道館,拍片現場從此就消失在電影中。在武道館中,男人們不斷在練劍道,並發出「赫」的狀聲詞,並穿插著阿莫多瓦電影極為繽紛的工作人員字卡,最後一顆鏡頭又是一顆眺望的遠景,拍著女主角在一旁的房間拿著拖把與男人一起練劍道的動作。
開頭就點出三件事,這是一個無名小人物的故事,並不是什麼羅曼愛情電影。男人們拼命握著那根劍,發出大聲的「赫」,也就是這個社會都被男性的聲音給佔據,以男性主義為主,大家都追求「那根」。女主角也握著那根拖把,她渴求那根、她渴求擁有男人的自主、但她卻也只能在一個邊緣角落的空間,無聲無息地渴求。開場直接點名了性別的不平等、女主角的弱勢以及對性愛的渴望,於是接著女主角與男人在浴室交纏,卻怎樣都爽不起來,因為男人的「性無能」。男人的「無能」是她生活貧困、痛苦的原因,她陷入貧窮圈套,無法活得自在。
《我造了什麼孽》劇照

硬不起來的渣男

《我造了什麼孽》的成人男性角色,基本上都是表面裝逼,實則「無能」的男性。女主角的老公是個大男人主義的渣男,賺不了什麼錢卻又在家當個霸主,要老婆服侍他,不合意就唸老婆、打老婆,還夜不歸戶,根本沒把老婆、小孩與自己的媽媽放在眼裡,唯一的技能就是「模仿字跡」。另外,有暴露狂癖好的嫖客,口口聲聲誇耀自己的男性雄風,但實際上卻讓人無感。阿莫多瓦毫不避諱地勾勒這些男性在工作、性愛與婚姻的「無能」,而這些「無能」與願望都轉而變成囚困女性的一種枷鎖,牽制了婚姻、讓性愛變得無聊。但不是每個男子都沒有救,因「性無能」去看心理醫生的警察,雖然還是因為男人的顏面而沒有帶真正的性愛對象(女主角),但「看病」這個動作,某種程度是拋棄了大男人主義僵化的思想,願意治療、願意改進,因此也讓警察終於不再無能,能與「妓女」同歡。
在阿莫多瓦的詮釋下,男性不全然都是硬不起來的渣男,只要願意改變想法、接受治療,男性終究還是可以修得硬挺的劍術,帶來美好人生。
《我造了什麼孽》劇照

握回那一根,握回所有權

若說男性是造成生活悲劇的肇事者,那麼女性就只能自怨自艾地當個受害者嗎?電影前半部都在鋪陳女主角身為老婆、母親、媳婦的艱苦。老公的大男人主義讓她窒息,婆婆的囉嗦使她煩躁,還要操勞家庭的開銷、兩個兒子的生活,連最想要電捲棒她都買不起。就算外遇,女主角也沒獲得性方面的滿足,整個生活都活得壓抑痛苦。但阿莫多瓦沒有打算把女主角塑造成逆來順受、傳統的苦命媳婦,也在劇情後半段給她機會重新來過。透過「棒子弒夫」,逆襲了自己生活的困境,重新讓女主角掌握男性般的生活自主,告別大兒子與婆婆、重新張貼壁紙,過自己的生活。但阿莫多瓦也沒有把「獨立自主」作為一種樣板化的生活宣言,而是深挖這些女性心理的悲傷,就算回歸自主,內心依然填不滿,最後女主角孤獨地在房內,眺望整個社區與高速高路,當她心中搖搖欲墜時,巧遇她心心念念的小兒子,電影動人地畫下句點,也告訴我們「就算獨立自主,也依然要有愛陪伴在身邊。」阿莫多瓦千迴百轉的劇情,最後為這個悲劇性女主角,找到了那根她可以一直緊抓的棒子!
《我造了什麼孽》劇照

並非標準受害者的女性形象

除了女主角,鄰居妓女也受到父權主義的壓迫,她被女主角老公的羞辱,貶低為最低下的階層,但她以服務男性的慾望而生活著,她們用自己的身體在賺錢,其實工作內容與計程車司機、警察相等重要,卻被分為最底下的階級,導演暗喻了社會對於性工作者有著極為貶低的思想。而阿莫多瓦透過電影坦蕩蕩地顯露她身為妓女的一面,她認真努力、她善良天真,她不偷不搶地生活著。最後電影安排警察與妓女的快樂結局,讓兩個看似社會對立面的職業,因為「慾望」而相吸,這也證明了身而為人,職業、道德都可以丟到一邊,愛與慾望才是使人幸福的關鍵。
《我造了什麼孽》劇照
當你以為所有女性都被父權社會壓榨,思考這是什麼女權大片,阿莫多瓦才沒那麼政治正確。鄰居太太與女兒,看似一組無害的單親家庭,直到女主角深入其家中,才發現鄰居太太對於女兒的控制與家庭暴力,這段線雖然短暫,但也說明了權力壓榨不分性別、不分貴賤、甚至最容易出現在熟人、親子身上。而女兒的超能力是阿莫多瓦賦予她的「那一根」,她用超能力擊退媽媽的壓榨,也幫助了想獨立自主的女主角,重新張貼壁紙,過新的生命!
《我造了什麼孽》劇照

阿莫多瓦忘不掉的思鄉與酷兒命題

家庭的兩條支線—奶奶大兒子線、同志小兒子線,雖然在細節上的描寫很多缺漏,但故事大抵上蠻完整的。也可以看出阿莫多瓦一直以來對於「思鄉」與「酷兒」命題的喜愛,這是他的核心價值,2019 年的《痛苦與榮耀》則是這兩個命題的集大成。奶奶與大兒子如同阿莫多瓦對於家鄉的兩種心緒矛盾—奶奶代表思鄉的情誼、大兒子代表想在城市打拼的念頭,因此這兩個角色才會一直黏在一起,甚至感情好到睡同一個房間。而阿莫多瓦也透過「電影」,作為大兒子決定歸鄉的轉折,看似有點突兀,其實我想是導演自己內心的寫照—「電影」真實的情感,總能影響他,帶著他繼續前行。
《我造了什麼孽》劇照
同志小兒子線的描述更短,但他熱愛電影與美術,甚至年紀輕輕就跟朋友爸爸有性愛關係,這看似超級政治不正確的情節,卻在小兒子說出:「我自己的身體我作主」這句話時成立。這個角色是這群人中最先獲得「那一根」,他早已掌握了自己的身體自主。雖然因為窮困而被包養,但他也獲得他想要的,這樣的自主心態,我們豈能再說什麼?(雖然牙醫那場戲超浮誇、太變態,一整個讓人笑到不行)。
《我造了什麼孽》劇照

「偷竊」又如何?不是拙劣的模仿就好!

在《我造了什麼孽》拉出的眾多支線中,作為女主角的雇主,知識份子的偷竊夫妻檔,可說是概念最有趣,電影卻草草收尾的一條。女方有著實體偷竊癖,卻沒有想要佔為己有,還會物歸原主,而男方是一名作家,身為一名創作者,卻想利用女主角老公的模仿字跡能力,把假的故事變成希特勒的真實回憶錄,不僅在眾目睽睽下與女主角老公討論這個犯罪行為,甚至還大費周章請到他心心念念的前女友,只為獲得名利。這條故事線乍看跟主線什麼關係,實際上是阿莫多瓦的後設趣味作祟。他透過這兩個角色,點出了創作與偷竊的一線之隔與心態問題,某些創作者在創作上會不自覺偷竊某些風格,但若沒有想要佔為己有的心態,這位創作者自然會將偷來的許多東西融合,變成自己的創作。反之你的偷竊,不僅是拙劣的模仿,還想要以假亂真,那這份創作就失去原來的純粹,因此阿莫多瓦讓這位作家沒有達成目的,只是這條線收在這裡就些微有些可惜,但由此可以看出阿莫多瓦已經很愛在電影中,加入「創作」有關的命題。而阿莫多瓦一向也很直接表露,自己創作深受誰的影響,他的「偷竊廦」幾乎是對電影滿滿的愛,只不過在怎麼偷竊,阿莫多瓦強烈的美學與故事風格,也讓他獨樹一格,走出自己的創作路。(聽說這部是阿莫多瓦對義大利新寫實的效仿,就算本片真的有新寫實的精神,對底層人民的觀察,但阿莫多瓦的詮釋還是很他個人風格,與新寫實相比還是太浮誇了笑)
《我造了什麼孽》劇照

永遠不無聊的阿莫多瓦

雖然《我造了什麼孽》是阿莫多瓦早期的作品,但依然有著他一貫的命題—對父權的批判、女性自主、酷兒、家鄉、影視內容的諧仿。而他也不會落入刻板、政治正確的圈套,他的特立風行不只是怪奇,而是對於這些不容於社會的人的愛。因此他的電影絕對不會無聊,但也要有拋開世俗規範的準備。而整部片浮誇到不行的誇張動作,也是阿莫多瓦的某種幽默感,有時笑就好了!
阿莫多瓦自己下海演MV的一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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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敏木木
今敏木木
喜歡今敏、木木梟、無所事事小海豹的影癡,習慣用文字紀錄電影心得與男演員的性感表現。最愛的電影是《千年女優》。IG:konsatoshi63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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