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莫子儀主演的台劇「
台北歌手」藉由描寫「台灣第一才子」呂赫若,呈現了日治台灣的文青生活。劇中提到呂赫若參與了張文環的「台灣文學」雜誌的編輯工作,以及參加王井泉和林博秋的「厚生演劇研究會」的演出,而許多歷史上的藝文人士也出現在劇中,例如辜顏碧霞、呂泉生、簡國賢、宋非我…等人。在讀完「呂赫若小說全集」之後,因為對於呂赫若的生平實在太好奇了,就接著看「呂赫若日記:一九四二~一九四四年中譯本」,這才知道原來「台北歌手」只演了其中一小部分,從日記的記錄來看,呂赫若與當年叫得上名號的藝文人士都有往來,其中包括創辦「民俗台灣」雜誌的金關丈夫、池田敏雄,女聲樂家蔡香吟,作曲家陳泗治,作家巫永福、吳新榮、楊千鶴、楊逵、張冬芳、龍瑛宗、王昶雄,雕塑家陳夏雨,畫家李石樵、楊三郎、李梅樹、立石鐵臣、顏水龍、陳澄波…以上都是教科書上會出現的名人,可見得他當年是多麼熱衷在他的寫作、聲樂、劇作事業上,才會認識這麼多不同領域的人。
讀呂赫若日記的樂趣,除了隨時會在轉角處遇到名人之外,還有就是他豐富有趣的日常生活。日記一開始的舞台是在日本東京:
一九四二年一月十八日 星期日 晴
帶愛琴、芳卿去「日劇」(日本劇場)上班。途中順道去水道橋的堂哥店裡,他正腳痛。去表演時,將愛琴、芳卿送去「日劇」的三樓和小劇場讓他們看電影。之後去銀座,在千代田用餐,到松屋百貨公司買手套給他們。五點時先帶孩子們回家。
晚間繼續寫作〈月夜〉。十一點就寢。
呂赫若當時在「東京寶塜劇團」演劇部工作,擔任合唱,常常在日本劇場、東京日比谷劇場、東寶劇場等地演出,在日記中可以感受到他在內地(日本本土)雖然忙碌卻又充實的生活,畢竟從事藝術工作是他最開心的事。後來因為身體狀況不佳決定回台灣,只是他對東京還是戀戀不捨:
一九四二年四月十一日 星期六 晴
…即將離開東京,對東京的迷戀之情有點殷切。因此,好好地瀏覽了東京,但又如何呢,東京就不再寂寞了嗎?
回台灣之後還是很忙碌:
一九四二年五月三十日 星期六 晴
…黃朝清宅的茶話會。我按預定時間七點就到了,但到九點半人才到齊開會。來的都是文化人,應大家要求唱男高音,受到鼓掌喝采。朝清是個不錯的人。之後是酒席,一點左右散會。和如鵬、呂泉生在巫永福家住一晚,三點時就寢。美好的聚會。
如此饒富情趣的聚會,在他的日記裏不勝枚舉,因為呂赫若在各方面都是十分活躍的人物,他的標準行程如下:
一九四二年七月十日 星期五 晴
早上:等《台灣文學》運來,卻沒來,空費時間。十一點去廣播電台做今晚的播音試播,直弄到下午一點半。
下午:和蔡小姐到圓山散步,走進動物園。
晚上:七點去廣播電台。從八點到八點半,和遠藤保子一起播放軍國歌謠。獨唱曲目––從《金槐集》選出的〈戍卒之歌〉、〈大日本之歌〉。合唱曲目––〈英靈讚歌〉、〈在此一戰〉。領取謝禮四十圓。回去後和王井泉、文環到謝火爐家,其後和夏雨去禎祥醫院。
嗯,上午從事文學,下午和女聲樂家蔡香吟女士去動物園,晚上去廣播電台唱聲樂,之後去朋友家聊天,深夜還去醫院回診,對一般人來說是充實到不可思議的一天,但是呂赫若卻常常這樣過一天。在沒有手機、沒有臉書的時代,要互相連絡只能靠朋友間的約定及消息互通,以及沒事就到朋友家裏串門子的習慣,才能達成這麼緊湊的行程,呂赫若很輕鬆的辦到了,真不愧是「台灣第一才子」。
這麼豐富的社交生活不是沒有代價的,呂赫若不止一次的在日記裏抱怨自己一直想出去逛的壞習慣:
一九四二年九月四日 星期五 晴
開始寫劇本(演劇協會委託的),題為《結婚圖》,要寫成一幕七場。
成天沒外出。
難受地壓抑住想出去走走的毛病,關在家裡。寫了約二十張。
咳嗽難過。吃中藥。沒有好。看斯丹達爾的《紅與黑》。
上班、訪友、參加文藝聚會、唱男高音、處理家務事…如此忙碌的生活,對呂赫若來說卻是創作的養份,只要在創作時稍稍閉關一下,等脫稿之後還是繼續像蝴蝶蜜蜂一樣穿梭在藝文朋友與藝文活動中。儘管當時大東亞戰爭正在如火如荼,來自「皇民奉公會」的各種限制也讓這些文藝創作者敢怒不敢言,但是在呂赫若的日記中,本島的藝文活動還是有著不可思議的活力,在戰爭的陰影中仍然創作不輟。
對照呂赫若最後在鹿窟的革命身影,我寧願牢記他在日記中悠遊於作家、聲樂家、劇作家的瀟灑英姿,以及當年不受戰爭影響而持續發光發熱的作家、畫家、音樂家、劇作家們。謹以日記中呂赫若對於文學的理念作結尾:
一九四三年七月二十四日 星期六 陰
買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傳記,試讀之後很吃驚。感慨無限。竟然有生活那麼困苦的人?有被現實那樣折磨而還是堅持到底的人?比起杜斯妥也夫斯基,我們的困苦簡直是騙小孩。
然而,古往今來身為文學家的人在心情上都是相同的。自己也是。我知道自己的心情確實也是屬於文學家的。
文學終究是苦難的道路,是和夢想戰鬥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