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還是遺跡?前篇—霞喀羅淨山事件,有關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2022/02/23閱讀時間約 22 分鐘
撰文:JOVA;2022/2/21
參天古木蒼翠挺拔,綠苔順著層疊延伸的階梯攀附流淌著,曾經的神壇上臥著為數不少的老酒瓶,顏色、形狀各異的玻璃表面炤映出絢麗多彩的微光,遺跡所蘊含的靜謐與深邃總是深深吸引著我,同時也令我感到有些不捨。前日造訪加羅神社的悠然景致仍歷歷在目,回到現代世界的我坐在搖晃的遊覽車上,嘗試用僅有H+的微弱網路連絡許久不見的Fely,經過了4天的山訓下山後再度連絡到心上人的感覺,總是如此迫切而令人珍惜。
可無奈的是,現實世界傳來的並非全都是好消息—至少對我來說如此。約略就在我欣賞著那些前人留下的倩麗遺物時,各大山岳論壇、版面也正沸沸揚揚的爭論著一篇相關報導,引用公視新聞網2022年2月13日報導「網紅帶團赴霞喀羅古道淨山 誤丟駐在所酒瓶遺跡惹議」之內容如下:
YouTuber「Celine and Cynthia-不只是旅行」12日晚間爆出爭議,日前他們組成淨山團,帶粉絲前往新竹的霞喀羅古道淨山,宣稱清出逾百公斤垃圾,不過卻被眼尖網友發現,其中包含駐在所的酒瓶遺跡。Celine與Cynthia在Youtube發表聲明致歉,合作團體「霞喀羅生態旅遊」則在臉書解釋,有將老酒瓶撿回放置隱密處。

原委—

事情的原委始於今年2月2日,在Youtube擁有18萬訂閱的創作者「不只是旅行」,於頻道上傳了標題為「台灣山林有多髒?我們在山裡撿了超過100公斤的垃圾!」的影片,其中清理霞喀羅古道馬鞍駐在所區域內酒瓶的畫面,遭質疑誤丟了日治時期遺留的老酒瓶。事件被新聞單位報導後在網路上引發軒然大波,兩人立即出面滅火,卻意外引申出許多後續的爭端。
寫這篇文章的用意,並非為了批判創作者團隊的是非,更非為了批評意見相左的群體,而是單純對此事、對此事的後續處裡、以及對此事引發的爭論,感到深深的遺憾與惋惜,才選擇在此抒發。雖自認對相關議題的了解不深、似乎沒有立場發表自己的「高見」,也瞭解任何事情總有正、反兩方的支持者,爭辯甚至衝突常在所難免,但對於本次事件的扼腕,仍使我覺得應該寫下些甚麼。

事發經過—

關於整起事件的發展與處理,我認為關鍵評論的這篇「網紅淨山團以為「日治時期文物酒瓶是垃圾」清掉,炎上後幾件你可能不知道的事」統整得非常精確、簡要,建議也可以去讀一下這篇報導,以下則以個人的觀點與蒐集之資料概略統整:
該頻道在創立之初,就是以旅遊、戶外生活、潛水、登山等主題為創作題材,並時常分享自身對於戶外的心得與看法。由於曾在登山時看到路旁數量驚人的垃圾,引發了創作者對於現況的不滿與對環境的不捨,因此嘗試動用公眾人物的影響力號召本次淨山活動,希望還給山林一個清靜。
雖從事登山活動已有一定時間,但自認登山並非其主要專業,也需要更多清運人力協助淨山的運行,兩位創作者從而找上長期合作往來的登山嚮導公司—台灣368處理相關的事宜,因此活動雖是由Celine與Cynthia兩人發起,但內容主要為台灣368公司安排規劃。
活動於2020年1月20舉行,當天共召集到35位粉絲,自霞喀羅古道清出130公斤的垃圾,其中22公斤為玻璃酒瓶—裡頭正包含了引發此次爭端的3瓶日治時期老酒瓶。
影片於2月2日發出,但並未在當下就受到關注,雖然在2月4日已有山友留言提醒,那些丟棄的酒瓶「有可能是日治時期的歷史」,卻僅得到主辦公司台灣368創辦人以留言回應:「如果是歷史應該是揹下去放博物館,追根究底還是垃圾喔」。事件悶燒至2月13日,各大新聞網站先後報導此事件,才終於在網路引爆。

爭議—

事件最初的爭議,主要聚焦在酒瓶本身的文史意義上,直至2月20日,觀察網路上正反兩方的論點,主要可以統整雙方見解如下:
正方認為這些日治時期遺留的酒瓶,屬於考古上探索當年居民生活的重要管道,理應屬於歷史遺跡,且需要好好保護;反方則認為這些東西本就不應留在山裡,日治時期的垃圾放了100年也還是垃圾,且若是文物,那就應該要放到博物館裡面保存展覽,或至少立個牌子標示其重要性。
在時間醞釀下,網路上的爭論已逐漸發展為爭吵,正方依舊堅守所謂的「文化道德底線」,指稱如此顯而易見的事實都不懂,簡直沒有素養,甚至開始出現人身攻擊、不斷找議題「鞭屍」的狀況;至於反方的論點,則微妙的衍生出保護這些殖民時期的遺物,就是活在被統治的卑賤陰影下、日本人的垃圾就該被丟掉、磨滅等論點。
針對上述的爭議,在此分為幾個部分個別討論:

山上的老酒瓶,究竟是垃圾還是遺跡?

關於此事,由台大人類學系臺灣考古相關課程成立的粉絲專業「臺大考古—考古學實踐在臺灣」,首先於13日早上發文說明,文中提到:「透過物質,我們能夠探索生活點滴。而社會文化,正是生活習慣的集合體。當我們了解同一時間段各個人群的物社會文化、互動關係,或是了解了同一人群的社會文化在時間長河中的變遷,我們就能嘗試去解開不同文化的樣貌、不同的文化邏輯,探索更多歷史的缺環。」
「酒瓶不只是垃圾而已,更是我們望向過去文化的一扇窗。」
這些酒瓶是否應被視為、或被稱為「垃圾」? 答案或許是肯定的。但這些「垃圾」們是否應與我們日常生活丟棄的「現代垃圾」被等同視之、處理? 我認為絕非如此。正如同「城市山人」於公視新聞網刊載的文章所述,「是時空背景讓他們特別」,這些酒瓶雖不改其垃圾的本質,但他們所代表著的那個「逝去的時代」、他們所蘊含的背景、他們所訴說的故事,都讓他們擁有與現代垃圾截然不同的意義。
「考古學處理的標本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史前/歷史時期留下的垃圾。考古學者正是從這些「垃圾」當中復原當時人群的生活點滴,了解人群的物質文化,了解尋找文獻不會紀錄的社會實景」台大的文章如此說道。
網路暱稱「馬雅人」的台灣史學家蔡佾霖,14日也在其粉專「馬雅國駐臺辦事處」發文提到:「但是,這次的苦主酒瓶呢?他卻可能是文字、影像資料缺乏的霞喀羅地區,了解過去生活、日本殖民型態的第一手資料。其實具有不可替代性。」
相較於將其視作平凡的垃圾,我更願意、且更喜於去欣賞這些遺物背後所蘊藏的歷史,去理解這些遺物與當地的關聯、與先人的連結、與時光的見證。並非所有人類不需要的物品,都該被當成一樣的垃圾處理。這並非由他們是日據時期留下的垃圾而與現代垃圾有所不同,而是因為其連結著的「生活軌跡」,值得我們這些山林的「過客」駐足欣賞。
半埋在土裡的「櫻花牌啤酒」,據說是日治時期最受歡迎的啤酒(攝於加羅神社,2022年2月)。

我現在去山上隨便丟個垃圾,幾百年後也一樣會變成文物?

在反方的論述中,大概就屬這類的說法最為常見、也最令人感到無語。其實針對這個問題,早在2021年8月,曾發起中央山脈淨山計畫的登山家詹喬愉(三條魚)走訪加羅神社的影片,就引發過相似的討論:許多人認為其有心力去募資淨山,卻對加羅神社遺留的無數日本酒瓶、藥罐視而不見,甚至視之為遺跡,有「垃圾雙標」的疑慮。
在當年的文章裡,三條魚就曾提及「居住」與「旅遊」的差異,而這也是我認為那些遺留在山中的日治時期酒瓶之所以為歷史、你我棄置於林間的瓶罐之所以為垃圾的最大分野,留下這些東西的人與背景,才是造成他們定位不同的關鍵。
或許又有人會說,既然如此,我們在登山路線上留下的痕跡、垃圾,是否也能在未來被視作一種所謂遷徙或生活動態的遺跡呢?就像我們行走於路徑不明的區域時,確實也常以人類的生活垃圾,判斷此路是否曾有人走過,或許這些隨手丟棄在山裡的垃圾,未來真的能夠成為證明我們登山歷史的文物。
確實,我想我們並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也不應將遊覽、健行的休閒生活與定居的生活畫出鴻溝,但這同樣不能構成我們在山上亂丟垃圾的理由。正如同前人留下這些如今被我們視為文物的酒瓶,他們在棄置這些生活物品時,也並不是保持著「這個東西未來肯定會變成文物!」的想法才丟棄的,那是他們生活習性的一部分,也是為何這些垃圾能代表他們生活軌跡的原因。
反觀只因如此就認定我們能夠在山上亂丟垃圾的觀點,抱持的動機本身就已破壞了文物紀錄真實生活的觀點,是一種刻意扭曲而成的行為,同時也違反了無痕山林的原則。借用「馬雅國駐台辦事處」的文章:「人類活動的行為,大多數都是無意的留下遺物 ... 幾乎絕大多數的考古資料,借用歷史學的術語來說,屬於「無意史料」。這種無意史料的價值遠比有意的高很多。
在這個登山熱潮爆發的時期,我們已經看到太多無視永續山林的登山客,持續破壞山林的樣態。請別為了賭氣、或為了「創造未來文物」這樣的無聊想法,成為傷害環境的加害者。我們需要面對的漏網之魚已經多到難以應付,真的不需要再火上加油。

山上的空酒瓶移到博物館內,就可以被稱為文物了嗎?

「既然是文物,為何不放到博物館裡保存?」
「如果是歷史應該是揹下去放博物館,追根究底還是垃圾喔。」
博物館保存的文物,是因其具有歷史價值、具有蒐藏、保存的意義,而被留存於館內,並賦予其研究、教育等意義,但具有歷史意義的文物,是否就一定得要放到博物館裡面,才具有其意義呢?
再度引述台大考古的文章:「這些酒瓶原初所在的位置和相伴的遺物,可以讓我們了解最後使用的是原住民、漢人或是日本警察(所以一旦移動了,就失去了這個連結)」有時,把物品保留在原處確有其意義,並能夠讓我們對於當時生活的全貌有更完整的了解。
「人類生活留存下來的文化資產分為有形及無形文化資產 ... 有形文化資產又分為不可移動的古蹟、遺址(分為地上及水下考古)、聚落等,以及可移動的文物等。文物的種類繁多,包括食、衣、住、行、育、樂各種物品,有些物品因其歷史、藝術、科學等特殊的價值而被保存在博物館、檔案館、圖書館等,做為歷史的見證、教育的工具。」
事件中的馬鞍駐在所,屬於文化資產中不可移動的「遺跡」,與之相對的,留存於當地、連結著早期生活細節的酒瓶,或許就屬於可移動的「文物」。文物並非一定得移到博物館內才配被稱作文物,而是只要具有其歷史意義、足以被稱為文化資產,就理應被視為需要保護的文物。
山林就像一座大型的天然博物館,保存著許多早期留下的生活遺跡與記憶(圖為萬榮林道所攝之林業遺址)。
引述「馬雅國駐臺辦事處」13日發布的文章為本段作總結:「如果要博物館就要維持費、人事費、土地、建物等等。偏偏山林之中,其實有非常多,無論是舊社、日治文物、清代文物等等。是不可能每個都擺到博物館的。況且身為文物的價值不在於他有沒有放在博物館,這些都是博物館學的基本常識。」

所以...為甚麼日本酒瓶是文物,而現代垃圾就不能被當作未來的文物?

文化部在事件爆發的隔天,隨即發出了一篇文資辨別的文宣說明:「有些自然或人為遺跡,譬如古蹟、歷史建築、史蹟、考古遺址、古物,在發現的當下,雖未必已被公告具有文化資產身份,但也不排除具有未來潛力,日後可供學者專家研究」。因此,當我們在野外看到自己不確定、且非「明顯現代垃圾」的物品,就應保持警覺,並依循文化部停、看、聽的步驟處處理,避免無意間傷害了文資的保護,甚至觸犯文資法(第57條及76條:發見疑似考古遺址或具古物價值之無主物,應即通知所在地直轄市、縣(市)主管機關,採取維護措施)。
在登山補給站貼文下的一則留言討論,則對文物的認定完整表達了一個非常值得深思的論點:
「我覺得完整性並不是一個那麼明確的共識,比較像是一個價值觀的選擇。」
「這次事件比較可惜的是,很多文章都把日治時期的酒瓶不應該被移動這件事情當作是不證自明的,這樣的話就會少了很多討論的空間。」
「每個專門領域裡面都有一些常識,那些常識離一般大眾的生活比較遠,在面向大眾對話時,不能那麼顯而易見把那些專門領域的常識當作理所當然,這樣會造成雙方溝通時的反效果。」
究竟是否為文物,或許並非你我所能決定、判斷,自然也不應以個人的觀點過度撻伐、責難,畢竟每個人的認知與觀點都不同,如何以理性的態度留下一個完整的討論空間,是非常值得思考的。目前來說,我們能夠做的也只有在發現「疑似文物」的物品時,遵守停看聽的法則,並交由相關單位或專家者裁定,而非單以各自的主觀加上過度的註解。

LNT原則怎麼說?

既然並非原先應該出現在山裡的東西,依據LNT原則就應該帶下山、予以清除吧? 許多人對於無痕山林的第一印象,大概都仍停留在不要留下任何東西、把垃圾帶下山等大概念,然而LNT 7大原則所涵蓋的範疇遠遠不只如此。確實,在7大原則中,第三條「適當維護環境處理垃圾(Dispose of Waste Properly)」表明應「將所有帶上山的東西要一起帶下山。詳細檢查休憩和紮營的區域是否有遺留的垃圾、食物、殘渣。要將所有的垃圾、剩菜及殘留物帶下山。」但這個原則需要和其他6項相互配合,絕非能夠無限上綱。
事實上,LNT原則中的第4條—勿取走任何資源與物件(Leave What You Find)中,就明訂了對於文物的適當處理方式:「歷史遺祉是全民的資產,對於這些文化上、歷史上的遺產(藝品),觀察時不要觸摸它,紮營時也要遠離這些地點」。(台灣國家公園—LNT的行動準則)
所以若真要以LNT原則作為判斷標準,則更不應該去觸碰、移動、甚至丟棄這些可能的歷史遺址,並非片面地以「清除自然物以外垃圾」的單一原則去看待整件事。

延伸議題:保護歷史遺物,是否和被殖民的奴性有關?

在部分討論串中,偶爾會看見一些激進的網友寫出「日本人丟的垃圾沒有比較高尚」、「只要是日本來的,大便也能當黃金」等不理性且過度延伸的留言,從未想過單純的文資保存爭議,竟也可以被衍伸出這樣的扭曲解讀,痛心之餘也為如此的現況感到悲哀。
同樣在三條魚去年的文章也曾提及此事:「是的,但是台灣被殖民的歷史,是不會因為大家對民族與國家的認同與否而被抹滅。因為這是屬於台灣這片土地的歷史。因此這片遺跡,就是屬於台灣的記憶!」
與之相同的,我並不認為某段歷史應該因為其不堪、醜惡、或者令某些人人反感而被抹滅,歷史紀錄的是所有「已發生的事實」,歷史同樣是一門嚴謹的科學,僅以個人的主觀而去嘗試扭曲、改寫已經發生的事情,本身就是不理性的作為。這並非在推崇日本人的統治,或者擁護其統領台灣的作為,既然史實如此,那這就是屬於台灣的歷史,不可分割,也不應磨滅。

後續處理—

事件最早的回應,大概要算是台灣368創辦人在影片下方「如果是歷史應該是揹下去放博物館,追根究底還是垃圾喔」的留言回覆,直到事件爆發後,才首先於13日晚間由「Celine & Cynthia 不只是旅行」在FB、YouTube、IG上發出正式的道歉聲明。文中表示日本酒瓶已由「養老yulu文化生態發展協會」挑出並放回原處,也承認自身對於當地歷史不了解,將影片下架並表明未來將更加謹慎且做足功課。
針對將酒瓶歸還原處的補救措施,由霞喀羅生態旅遊粉專平台偕同養老yulu文化生態發展協會14日發文說明,表示他們與台灣368、不只是旅行團隊並無合作關係,事前也並不知道對方當天要來淨山,是直到物品運出登山口後才接獲通知需要人手協助後續清運。協會理事長在察看垃圾分類時發現其中混有數支日本酒瓶,因此直接交由協會人員放回原處,希望將傷害降到最低。

炎上—

正當眾人仍在針對文物的定義爭論不休時,整起事件最令人詫異、也最為精彩的一把火,迅雷不及掩耳的燒遍了整個登山社群。13號當晚,台灣368的劉姓淨山活動策劃人於臉書以極其輕蔑的口吻寫下一篇所謂「不代表公司立場」的公開聲明,將關注此事的山友—無論理性討論或者過度撻伐者—比做嗜血圍剿的狼群,並在文末嘲諷、辯解道:「百年後的考古學家對不起,讓你們少了一些文物可以研究我們這一代人是如何破壞山林。參與淨山的團員們對不起,讓你們的良善熱心被扭曲踐踏。吃瓜的群眾們對不起,沒讓你們看到血流成河。」
此文一出幾乎瞬間「炎上」,該負責人雖迅速刪文,全文截圖卻早已登上各大版面,更「順利」的將眾人爭論不休的議題從酒瓶上轉移到登山嚮導公司的專業素養上。身為台灣年輕族群中,評價數一數二的商業登山嚮導公司,網路聲量一向相當好,卻在發生事件後發出如此不負責任的言論,說實話相當令人震驚。
反觀活動的發起方「不只是旅行」,在事發後迅速發布道歉聲明滅火,也承諾日後會給予更完整的回應—事實上,在本文即將撰寫完成的20日晚間,兩人已於YouTube頻道上發布標題為「為什麼要把酒瓶丟掉?如何分辨是否文物?為什麼要開淨山團?|霞喀羅事件中我們學到的事」的回應影片。不論是對於犯錯的事實大方承認、道歉,還是後續處裡的態度與方式,都遠優於同樣應負起責任的台灣368公司。
文章遭到砲轟後,陳姓公司創辦人隨即於FB論壇中發布了第一篇自己的正式回應,表示相當抱歉,也說明因為自已說話的方式比較直率、容易引起誤會,所以拖到這麼晚才回覆。關於酒瓶的部分,已聯繫新竹林區管理處,並得到酒瓶已放回原處且無破損的回應。文末承認自身對於在地歷史文化的了解不夠,並願意虛心接受各方指教,當初「垃圾終究是垃圾」的原文其實非其本意,只是被網路扭曲了。
可就算發出了這篇「看似」誠懇的道歉文,仍無法澆熄負責人早先發文引起的網路怒火,且陳姓創辦人後續在回應網友時,依舊不斷以「可能我比較難相處」、「我就是想賺錢但不懂什麼是歷史文物,下次知道了,會繼續賺錢,但不會撿歷史文物去丟掉」、「新創公司總是有走錯路的時候嘛QQ」等較為輕浮的態度回應,難以讓人看出其道歉的誠意。
至於所謂專業的登山嚮導是否應具備辨認文物的能力等,並不在本文的討論之列,但我認為該公司處理事情的態度與最起碼的素質,在本次事件的回應中,看來都是不及格的。

爭議再起—

在酒瓶與公司態度事件持續升溫的同時,也有山友開始關注起影片後段直接將混著洗髮乳的洗頭水排放至露營區的土壤中,可能有害環境一事。對此,公司創辦人只一再以洗髮精的成分「100%純天然」、「排放的區域為私人土地,有徵求地主同意」等說詞回應,始終不打算正視可能有違公司長時間推廣的LNT原則的可能。整件事直到20日晚間「不只是旅行」團隊的聲明影片中,才正式給予回應並大方認錯,再度顯示活動發起方相較於主辦方,在事件的處理上積極許多。

變調—

隨著事件一件件的爆出,網路上的爭執也越演越烈,許多網友開始不理性的對公司或網紅團隊謾罵、指責,最後甚至引伸出質疑該公司營業登記有問題、申請徹查的新聞。部分網友因得不到想要的回應,也開始重複的PO出相似的報導或相同截圖,似乎有意「鞭屍」以博取更高的關注。至此,我認為事情已趨向失控,事件也早已從應該要理性討論的學習機會,轉為大型的網路屠殺現場。
相當無奈一個檢討、反思、討論的機會,在網路媒體的推波助瀾下,竟演變得如此不堪且嚴重偏離正軌,真正需要受到關注的文史議題依舊被棄置,大眾喜愛的八卦新聞仍持續發酵,難得的學習機會,就這麼在網路謾罵聲中淡出。

澄清—

各單位最終的聲明,截至目前(21日清晨)皆已發出,不只是旅行團隊分別於13日發出道歉聲明、20日發布回應影片;台灣368公司則在13日分別發出非官方聲明(劉姓負責人)、主辦人澄清(陳姓創辦人)、以及14日發布的公司正式回應;霞喀羅生態旅遊平台也於14日針對酒瓶的下落給出回應

已經有這麼多人整理過來龍去脈了,為何我還要寫這麼多?

這是本專題首次發布的社論,也是筆者第一次嘗試撰寫這類的文章,對於時事、風向的敏感度不足導致資料蒐集緩慢,對於論述文章的陌生更進一步拖慢了出稿速度,最後,也誤判了事件發展與網路資訊更迭的速度。自事發至今不過短短1週的時間,事情已從爆發、爭論、炎上、變調、到如今幾乎落幕、不再受人討論,考古學界如台大考古、馬雅國駐台辦事處等,也已發出需多完整的呼籲與資訊,說真的光從本文中提及、連結的各文章,就已足夠全面了解整起事件、甚至更完整的理解歷史文物的保存等知識了。
然而就如同文章開頭提到的,單純是因為自身「對於本次事件的扼腕,仍使我覺得應該寫下些甚麼」。事發初期,自己並未料到網路上的言論竟會如此兩極,「我更願意、且更喜於去欣賞這些遺物背後所蘊藏的歷史,去理解這些遺物與當地的關聯、與先人的連結、與時光的見證」,但顯然許多人抱持著全然相反的觀點。
前人遺留的酒瓶,或許並非只是單純的垃圾,而更可能蘊藏著深刻的背景故事(圖為加羅神社部落遺留的酒瓶)。
這使我震驚、也使我感到惋惜,原來這些我們視之為珍寶的遺物,在許多人眼中竟一文不值。透過本文,我已盡可能用自己淺薄的理解,去解釋自身對於本次事件,以及對於歷史遺跡、文物的概念,也為了仍有許多人無法接受這樣的觀點,而深深慨歎。
但在理解反方的理性論述後,我也開始能夠理解、並尊重這樣的觀點。這起事件本應是一個相當棒的學習機會,也希望會是一扇雙方討論、交流的窗口,然而網路上的世界卻難以達成此夙願—這便是第二個使我惋嘆的憾事。
如今網路的延燒速度已遠遠超出我的想像,焦點轉移的速度、言論變調的速度、非理性謾罵增長的速度,全都將自己消化資訊、轉化文本的速度拋在腦後。許多人在匿名的世界中,仍選擇以無理的謾罵撻伐來表達自己的「意見」,卻從未想過如此的作為可能造成的傷害。過多的情緒化發言沖淡本應受到重視的文物議題,也必定會對當事人造成難以復原的傷害,而這些傷害在理性包容的討論下,本來都是能夠避免的。
叨叨絮絮了這麼多,總結一下筆者的論點:
  1. 淨山的本意是好的,不論他們是收錢的「豪華淨山」還是如日前中央山脈募資的「縱走淨山」,我相信愛山的本質都是相同、且同樣值得讚許的。
  2. 誤清日本酒瓶確實做錯了,就算可能仍不是文物,面對「不確定」的物品時,就應保持警覺。但本人基於各文史工作者的聲明、基於LNT原則、更基於自己對於這些物件的情感,更願意將其視為文物,並嘗試欣賞、遙想其背後的故事。
  3. 過度的謾罵與責難,不但無益於事見的釐清與處理,甚至可能模糊了焦點,無奈網路上不理性的人實在太多。本事件應是一次學習的機會,可惜就這麼無疾而終。
事件發展得實在太快,也因此在寫完這篇文章的同時,帷幕近已拉下,但作為抒發情緒與己見的管道,對自己來說還是有其意義。本文重在統整資訊與主觀見解,對於事件反思自身對文物的情懷等幾未能加以著墨,礙於篇幅、事件落幕等事實環境的改變,決定全文拆成上下兩篇,希望能更完整的闡述自己的想法,並對整起事件帶來的思考做一完整交代。
2019年開始接觸登山活動的筆者,喜愛台灣的山林,也喜歡各式各樣的戶外活動。足跡從高山百岳到中級山遺跡探勘都涵蓋,參與的活動則從溯溪、攀岩、到攀樹都有所囊括,雖看似樣樣通但實則樣樣不精。此處紀錄筆者的戶外生活體驗,希望透過文字刻劃自己的回憶,傳達依靠己力追尋愛好的理念,並期許文章能自娛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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