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雙溪學生的第二封信

給雙溪的學生第一封信之後
他們陸續給我或長或短的回信
我也把這些交流跟大家分享

以下是第二封信的開頭

各位「小朋友」好:

從我第一次寄信給大家已經快20天了
非常高興看到一些同學給我回信
讓我每天都有意料外的驚喜
有些人的回信內容又讓我勾起一些回憶
於是又「生出」一封可以給大家分享的公開信
以下是鄧心惠的來信和我的回信
一起寄給大家看

對了，還沒收到我回信的同學，很抱歉
因為我利用零碎時間打這封信就打很久
以至於有些人的信就塞車了
但是我一定會回信喔

記不記得以前小學暑假作業，我都會出「寫一封信給老師」這項作業?
有些人叫苦連天，卻忘了你們一人只要寫一封，
老師可是要一封一封的回，足足寫30封呢!

這邊又要說一個笑話
我來興華國小(在文山區興隆路上)以後，一樣給我的學生出這樣作業。
學生從信紙內容到信封，真是錯誤百出。

我記得最誇張的一位張同學，
他在信封上把我當時的地址「萬芳路105巷17號11樓」，
用歪歪斜斜的字寫成「萬芳路107樓」。
天啊，當時連信義區的101大樓都還沒蓋成，
我就已經被學生派去住在什麼「107樓」了。

更厲害的是，這封信居然還安安穩穩的寄到我手裡，
你看我們台灣的郵政辦得多好，郵差水準多高!
大概是郵局的工作人員在那陣子，連續看到太多信封上，
有著小朋友寫的歪歪扭扭的「吳蕙芳老師收」的信件，印象深刻。
所以雖然有人把信寄到天上去了，
他們還是很有智慧的，準確的將信投到我家來。

想想每年暑假我還真折磨郵局，
因為小朋友信封地址寫不完整的很多，
「107樓」只是較誇張的一件而已。

等到開學，我就把所有小朋友的來信，連信封貼在教室後面，
讓他們彼此「觀摩」，看看誰給老師製造的「災難」比較大…
小朋友推來擠去，看得笑聲不斷…。

哇!又寫這麼多，原本只是要說個開場白而已呢!

以下是心惠的來信

親愛的蕙芳老師,

剛剛終於看完了您的來信,還有妳的兩封”蕙芳報”,
讀到您在文中表示”寄信者收不到回應的寂寞”,趕快來回個信囉…

真的從來沒想到,在澳洲的飲料店工作需要那麼嚴苛的考驗,
於是我再回頭來想想,該不會我現在在台灣老喝的那些
五十嵐/清心福全,全都是擁有這樣神力的員工,
哇,以後從他們手中接下飲料時,真的還要抱以崇敬的眼光.

到澳洲生活,又入籍澳洲,真是一個特別的經歷,
但我還是有點難想像,像老師這樣一個專攻國文的人,
在澳洲的語言班學習英文時是什麼樣一個情景.
不過既然是語言,還是屬於同一個範疇,應該也算所去不遠啦…

讀到因為唱著別國的國歌而差點落下淚來的片段,
好像終於確定了這篇文章果然是老師親筆所寫的一樣.
老師在我心中就是這麼樣有感受性的人.
除此之外,又有著永遠不老的童心,
難怪可以和兩個小朋友相處得那麼好.

而我呢,真的很感謝您在那些年中的教導,
後來我才感受到,作文班教導的並不只是對於文字的使用方式,
它也是在強調邏輯化的思考,
還好我們在學習的最初那幾年有您.
雖然之後每下愈況,但多少還是有那些年的深固底子…呵…

另外,我完全同意您對這個社區的評論,
事實上,我到現在還是非常喜歡它,
現在我和我姊一起住在比公車總站還要高的一區,
有時候獨自一個人在週末下午步行回老家時,
看著周遭美麗的景色,就會有一種莫名的幸福感.

有人說,年輕時就住在太舒服的環境會讓人失去鬥志,
呵,我好像就有這種症頭.
但是啊,人要怎麼過都還是自己的選擇吧,老師?
選定了方向,就勇敢地走下去吧…
互勉之囉,老師!

鄧心惠 2009/6/13

以下是我的回信

心惠

非常開心看到你的回音，尤其內容豐富又用心，令人感激又感動

看著你的信，有著奇妙的感覺
我之前說想藉著寄給你們那些文章，來聽聽你們的聲音
結果你們真的一個一個，開始給我回音

看著這些穿過茫茫人海(網路世界)捎來多年不見的訊息
真是太神奇又很感動
透過安靜無言的按鍵，我們師生又聯絡上了
給彼此的生活有了一些互動，覺得有人作伴

你在信中說:
「作文班教導的，並不只是對於文字的使用方式,
它也是在強調邏輯化的思考。」
我非常欣慰你感受到這一點
你看到我和孫晴峰老師當初的用心

因為寫文章的目的，很多時候是為了要讓別人明白你的想法
所以我們利用你們文章中話說不清楚的部分當教材
一句一句，一段一段
引導小朋友討論，自己發現問題，一步一步修正
抽絲剝繭，直到大家都了解如何邏輯思考和下筆表達

所以李立偉常常抱怨嘍
他說在「炒一盤作文的好菜」這本書裡
「我都是『不良的示範』，不像你們都是好的作品，氣死我了!」
記不記得?當年他的作品常常被拿出來「開刀」

全班同學一邊舉手問立偉:「你這邊寫得好快，到底在說什麼?」、
「哪有人拉了肚子自己都不知道的?」…一邊改他的文章，全班笑聲不斷。
只見立偉沒好氣的力戰群雄，爲自己辯解說明，
覺得自己的描述理所當然，沒有什麼問題…。
很有趣的畫面。

一直到現在我想起這本書，最先跑進腦海的
還是立偉那充滿童趣「馬在尿尿」、「拉肚子」的童年往事

每當我唸給後來的學生聽
小朋友都笑得非常開心，非常喜歡，希望能聽到更多立偉的作品
立偉率真的想法和口氣，和絕對小男孩式精靈古怪的演出令他們著迷
更重要的是，立偉敢於理直氣壯的寫出那些出糗的場面
比起那些「優良作品」來說，立偉可是更有吸引力，厲害多了

還有一次，我們寫童話故事
允錚太天馬行空，
他讓所有動物和無生命的東西都一起說起人話
情節發展有點無法收拾…
我做了一些什麼說明
我不太記得細節了

只記得允錚張大單純的眼睛問:
「為什麼不可以這樣?為什麼我一定要那樣?」
有個女生自告奮勇加入勸說行列:
「對呀!有些事還是要有一些規定呀，
就像我們一早起床就要洗臉一樣，很自然的啊!」

完蛋了，從這句其實也是莫名其妙的比喻一出口，
開始引發了一場糾纏不清的舌戰

允錚當然對這句話有意見，他露出極度不解的表情問:
「為什麼早上起床要洗臉?」

先前發言的女生不料允錚有此一問，愣了2秒
「因為臉會髒啊!」
「為什麼臉會髒?我不覺得臉會髒啊!」
「那你至少有眼屎啊!」開始有人伸出援手，加入戰局
「眼屎把它撥掉就好了呀!也不用洗臉啊!」
「那你難道也不洗澡嗎?」
「我洗啊!」

「那你為什麼要洗澡?」
問這句的人可高興了，以為允錚自相矛盾，穩輸了
「因為身體會流汗啊!」
「那你臉不流汗嗎?不會髒嗎?不需要洗臉嗎?」、
「那你每天每天都這樣不洗臉，那臉不是髒死了嗎?」
「洗澡洗頭時水會噴到臉，臉就乾淨了呀! 為什麼要洗臉?」
......

全班同學幾乎都加入「對付」允錚的戰局
大家都在想:「人要洗臉」，
這是什麼再清楚不過的道理，我怎麼可能說不過允錚
只見想說贏允錚的人不斷舉手搶著發言，你一言我一語，
每個人的口氣都很激動，不敢相信這麼白癡的辯論主題，
居然要花這麼多時間戰鬥…

倒是允錚從頭到尾都維持他那速度不快、愣愣的口吻，
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而且是簡潔的說，沒有廢話。
情緒完全不受眼前那些揮動著雙手、氣急敗壞的敵手影響，
只是口氣中有越來越多的不以為然。
我在猜，當時11歲的允錚那顆小小的「大腦袋」一定在想:
「這些人都瘋了嗎?為什麼要逼我跟他們做這件多此一舉的蠢事?」
哈哈，太有趣了!

最後這場一開始是在討論童話故事的「邏輯思考」，
卻節外生枝的辯論，結局如何?你還記得嗎?
答案是，允錚贏了!

包括老師在內，我們一時都再也找不到什麼更好的理由去說服允錚「洗臉」。
更慘的是，給允錚這麼一攪和，我們也糊塗了，
忽然懷疑起自己為什麼要每天花時間洗臉。
下課前，我宣布: 「小朋友，看樣子，臉，好像不用洗了!」

下次誰碰到允錚，幫我問問，他現在洗不洗臉?
太有意思了

大家記不記得
為了讓你們的文章缺點越來越少
每次發下改好的作文
我會列出這次寫得較好的人
也將這次大家普遍出現的問題密密麻麻寫滿一黑板
再一條一條討論

這時小朋友會興奮的擠在黑板前看老師「放榜」
名列「佳作」這一項的人當然很高興
最有趣的是
只要是自己的座號上了黑板，你們都很高興
即使是某項缺點的代表名單
當年的你們真是幼稚得可愛

剛開始很擔心，你們會撐不住這種"高水準"的訓練
因為過程很漫長
小朋友要不斷地動腦筋，不斷地被老師修正想法，
你一言我一語，不斷地激盪
怕有人覺得無聊想睡覺…

還好幾次下來，你們懂了
每個人都很勇於發表自己的想法，
討論常常熱烈到時間都不夠用
你們的邏輯思考也被訓練出來了
幫助的真的不只是寫文章而已
它會影響你的思維，一生受益

所以我常常說你們很聰慧
給你們什麼教學點子，你們都能準確的接招
師生互動起來非常過癮，很有成就感

我很感謝孫老師有趣又有效的作文教學設計
她讓我們師生都有學習的樂趣和收穫
尤其因為這項作文實驗
我們師生才因此有破紀錄的三年相處時間
(一般一個級任老師只帶兩年而已)
也因此有了一本「曠世巨作」--「炒一盤作文的好菜」

我們好幸運，誰在小學會有這種回憶和成績?
因為有哪個人可以走進書店，抽出一本書
上面印著你小學時寫的文章，
記錄著你和同學小時候說過的童言童語
小學的諸多記憶，隨時隨地，
都可以這樣結結實實地捧在手心回味
怎麼那麼幸福啊!
光這件事，就可以開心一輩子，不是嗎?

也由於這長時間相處的關係
小朋友之間，師生之間培養了深厚的情誼和默契

也是因為我對你們太熟了，所以有了以下這段小插曲
一次在午睡時，有坐在教室最後面的小朋友，
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在偷偷說話
(記得嗎?小朋友很喜歡這樣偷偷摸摸，以為別人都聽不到。)

我趴在桌上正準備午睡
連頭都不用抬，我馬上低聲又語帶警告的說: 「孟舉，不要說話!」
後面一陣騷動…
事後孟舉對我說: 「我還以為老師在說夢話，嚇死人了，
老師不是在睡覺嗎?怎麼忽然可以罵人呢?嚇了我一大跳…。」

我因此很「得意」的補充說明:
「我對你們太熟悉了，光聽『呼吸聲』就知道誰是誰呢!」
夠臭屁了吧!

說到孟舉，我又想起一個有關他的插曲
我是一個對「日期」很不敏感的人，對假日即將而來更是渾然不覺
常常我興高采烈的進教室對你們說:
「嘿!各位小朋友，明天放假哩，好棒喔!」
像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我常常是聽到其他老師提起，才知道這件事。

「本來就是啊!唉喲，老師，你現在才知道喔，太慢了啦!」
你們先是覺得老師興奮得有點莫名其妙
「啊?你們都知道啦?怎麼都沒告訴我，害我少高興好幾天，真可惜!」
再來是搖頭嘆息這個老師的後知後覺

有一年，你們上課時問我: 「老師，下星期的『青年節』，我們放假嗎?」
我想也不想，就說: 「不放!」
「為什麼?」
「因為你們不是青年，你們只是兒童，懂嗎?」
我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小朋友聽完愣愣的，也信以為真。

「青年節」前兩天，我發現自己的「先知先覺」是錯的
那個時代，不管你是青年還是老年還是童年，
「青年節」是全國放假的，誰都知道!
就我一年過一年，老是記不住這些「不重要」的事!

我於是又在課堂上興奮的報告這個人人皆知，
只有我們班搞不清楚的「好消息」。
小朋友一陣歡呼，
一時也忘了追究上星期老師自以為是的荒唐謬論。

可是當天下午掃地時，有人想起來了
我在教室的一角改作業
男生們一邊掃地一邊閒聊

我聽到孟舉壓低嗓門，用他以為我聽不到的聲量說:
「欸，為什麼青年節我們會放假啊?我們不是兒童嗎?」
旁邊的立偉、阿塗、阿民，不知是誰搭腔
「不知道耶，會不會因為我們老師是青年，我們這些兒童也跟著放假?」
「是嗎?可是我們老師已經是『婦人』了耶，又不是青年!」
孟舉提出他「精闢」的觀察，還是感到很疑惑。
「是喔?對喔!好奇怪喔，為什麼呢?…」
幾個男生一頭霧水，在那邊碎碎唸…。

我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用肚子偷笑
哇!太好笑了!什麼「已經是『婦人』了」，這是什麼句子?
看我突發奇想、天外飛來一筆的謬論把你們害得多慘
真是誤人子弟

於是放學前我趕快去搞清楚，亡羊補牢的為你們說明青年節的由來，
以減輕因為我少根筋帶來的災難。
「小朋友，1910辛亥年3月29日，國父第10次反清革命，
共有72名『青年』因而殉難，為了紀念他們為建立民主國家的犧牲奉獻，
所以定這天為『青年節』…」
現在，你們知道了吧?

你們一定很好奇，我這個症狀後來減輕了沒有?
很不幸，並沒有!

哥妹小時候在一位馬老師那邊學英文
家長也可以旁聽，我就這樣陪他們讀了5年的英文，
從小學四年級到國二

有一天下課，我與旁邊的家長閒聊
她突然提起: 「下星期三不用來上英文。」
「為什麼?」我大為不解
「因為是青年節，放假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還用責備的眼光小小的瞪了我一下
天啊，又是青年節!這個節日怎麼那麼難記啊?
「真的喔，好棒喔!」我剛知道這個好消息，非常開心

本來事情應該到此結束了
想不到這位媽媽回頭一想，隔了2秒，用忍不住的口吻問我:
「你怎麼會不知道放假這件事?你有在上班嗎?
還是都在家裡帶孩子，所以…」她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

我一下子瞠目結舌，心慌意亂，結結巴巴的說:
「嗯，有啦，我有在上班啦。」
「那你怎麼會不知道放假呢?」喔，好嚴厲喔!
「啊，那，那，因為，因為沒注意到啦。」我更結巴了。
我哪敢讓她知道我不但有在上班，還是個小學老師呢!

我後來把這件事當笑話講給我同事聽，我說這位家長若是知道實情，
會以為小學老師都像我一樣少根筋，也會害慘我任教的學校，
大家都不敢把學生送到我們這間小學了，因為有這樣的老師太恐怖了。

沒想到回個心惠的信會觸動這麼多回憶
越寫越多之後，想說乾脆再寫更多一點，然後順便將信寄給大家
大家一起回味那些你們也許已經淡忘的童年往事，還有，我的糗事。
很幸福吧?有一個老師在你們畢業20年之後，還幫你們寫回憶錄。

真的要說再見了
Bye Bye!

蕙芳老師 19.0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