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雙溪學生的第一封信

最近在忙些什麼?
我在忙些什麼?
除了生活必備的忙碌之外
在e-mail的世界裡
我忙著給我20年前的學生們寫信、回信

民國75年8月到78年8月
我在士林區外雙溪的雙溪國小教書
每天6:30出門
從台北市的最南區—景美
到幾乎最北區的士林去上課
輾轉換車，從羅斯福路到大直，再到外雙溪的大崙尾山上

每天黃昏從大直回來那一段最累
因為那時有一班208公車從大直直達公館
所有疲憊已極的上班族和學生都想擠上這班特快車
而且最好有座位可以坐下來睡覺
每當公車到站，萬頭鑽動，完全沒有排隊
你擠我推，齜牙咧嘴，
一堵火爆的人牆硬是慢慢地塞進那小小的公車門口
每個人都神色緊張，使盡蠻力，一定要擠上車

還有中學生將書包從車窗丟進去
讓已經上車的同學幫他們佔位置
有一次我上了車，看到僅剩的兩個空位上放著兩個書包
我把靠走道的書包往裡面一推，坐了下來

「咦，這是我同學的座位，請你起來。」
一個女中學生口氣不友善的對我抗議
「他人呢?我先上來的，所以這座位是我的。」
她一時答不上來，恨恨的把書包拖走
然後裝出凶狠的口氣放話:
「你下次不要給我碰到，不然你就試試看!」
「那就試試看啊!誰怕誰?」
我也在心裡說著狠話，沒理她，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這就是當時去雙溪教書，每天下午必上演的叢林求生
你說我會不會覺得痛苦?說實在的，我覺得還蠻刺激的!

扯遠了
回到我雙溪的學生
他們現在都已三十歲
教他們的最後一年我是二十八歲，是我第五年教書
學校在經過故宮博物院不久後，右轉而上的大崙尾山上
這山很清翠、很乾淨，不會塵土飛揚。
公車一路上山，就看到綠樹成排向你打招呼，很舒服。

學校附近錯落的住宅群叫「中央社區」
最早期是行政院為中央部會的公教人員輔導興建的社區
所以學生的素質普遍很高，聰慧又活潑
在雙溪三年，是我教書生涯中最愉快、最有成就感的一段

他們小學畢業後，我也調回文山區來教書
幸運的是，這麼多年來，其中幾位小朋友一直和我保持聯絡
也見過幾次面，到家裡來玩過，連哥妹都對他們的名字很熟
所以我對這個班級的訊息一直沒斷過
例如早期有人到加拿大當小留學生，
中期有人到美國當大留學生，較近期則有人去英國當「老」留學生

最近一次見面是在去年12月於市民大道的美麗信飯店聚餐
聚完餐大家捨不得解散，又去了「錢櫃」唱歌續攤…。
那天到了12個「小朋友」，還有人帶了太太和一歲的小孩子來
聊得非常盡興，除了談近況，也談小學的往事，
我則負責提供他們小學時的趣事和糗事，笑聲不斷…。

眼前的「小朋友」一個一個都已經是成人了，
看著和小時候印象不再一樣的他們，我的感覺很奇妙，
既熟悉又陌生，覺得自己忽然多了很多朋友。

來的學生有繼承父業在做貿易、印刷廠，
有人自己開了一間機車行，有人在宜蘭開補習班，
有人在香港開創投公司，有人在中南部開民宿，
有人當會計，還有幾個在當外務…。
真的都是獨當一面的成人了。

最近我把2篇「蕙芳報」寄給他們
本來只想簡單做個說明
沒想到一寫又是一堆(像這篇)
後來他們陸續回信，有些回信內容又引發我的「再回信」
我後來想，也把這些我們師生的互動當成「蕙芳報」陸續寄給你看，
一起分享。

以下是我寄給他們的第一封信

各位「小朋友」
我是蕙芳老師
接到這封信，有些人可能很驚訝
老師怎麼聯絡得上你
答案是:李立偉給大家的2008新版雙溪國小六乙通訊錄 (謝謝立偉!)

會給大家這封信
起因是我最近寫了一些我在澳洲的生活報導給在台灣的親友看
最新的一篇是我在5月11日，
宣誓入籍澳洲「變成澳洲人了」的一些所見所聞所感

寫完想到你們
想說文章辛苦打好，也讓我這些已變成大人的「小朋友」看看，
就當做消遣吧

其實是想藉著這些生活報導和你們打聲招呼，聽聽你們的聲音

從78年你們小學畢業以來
你們一直是我不斷對我後來的學生描述的「傳奇」
那樣聰慧的學生，那樣清靜舒適的山區環境，
那樣創意自由的學習氣氛…

我永遠記得全校放學時，大大小小的孩子，穿著舒適可愛的便服，
背著各式各樣的書包(當時絕大部分小學都還是穿制服的)
嘰嘰喳喳的走下山，襯著美麗的斜陽，及青翠的綠樹，
無憂的童言童語…。

我非常享受這個畫面

雖然等會兒上公車，你們超高分貝的吵雜聲會讓公車司機發脾氣，
讓我假裝我不是你們的老師，跟你們沒有關係…。
但我依舊非常喜歡你們，就算傷後來的學生的心
我還是要說:「你們是我教過最好的學生，這輩子不會再遇到!」

你們小學畢業已快20年了，好快，
想都不敢想的「20年」會發生在你人生的記錄裡?

2007年有一次你們一些同學在某間餐廳聚會，
是程文忠嗎?安排網路視訊讓我在澳洲也能看到大家
雖然畫面不清晰，每個人都面目模糊
但是聽到一些從畢業以來就未曾見過面的人的聲音，
還是令我非常的驚喜，像祥瑞、永民、孟舉。

再聽到有些人，像孟舉、金塗、煜傑結婚了，
孟舉還已經有小孩，我簡直太興奮了
一直說: 「好好笑喔，你們那麼小，怎麼就結婚生小孩了?」
阿塗塗和阿民覺得我才好笑，大叫:
「老師，我們不是小孩子了，我們都30歲了!」

說得也是，我怎麼就沒辦法想像你們已經這麼大了?

去年立偉又邀集大家相聚
到的人有李立偉和她太太，洪煜傑和太太及剛會走路可愛的兒子，
藍翔駿、何孟舉、戴金塗，以上是已結婚群。
還有程文忠、龔祥瑞、郭永民、黃允錚、高易誼、黃惠麗

真是愉快的聚會，你們不再是當年的小毛頭，
聽著你們講「大人話」，真是新鮮又有趣，
我覺得我突然多了一堆朋友，感覺很好

我也很高興你們這一群小學同學還能聯絡至今
一起長大的老朋友，有著共同的成長經驗和共同的人生體驗進度
當你面對外面變化多端、不確定的世界
想起這些一起從小朋友變成的老朋友，總會有一種溫暖的安全感
感覺世界上還有一個「不變」的角落

祥瑞那天說了一段往事
他發現社區有一輛很炫的改裝車，每次看到它都是開得飛快
他幾次開快車想要追上去看個究竟，
都被這輛很「搖擺」的改裝車給甩了，
祥瑞好奇又納悶，社區誰會開這輛車…。

一次巧合的相遇，才發現開這輛車的居然是郭永民!
想想兩個多年不見的小學同學，
長大後不期而遇之前還有這段曲折，我就覺得很有意思。
如果當初兩個人有機會打個照面，或下車打個招呼，
兩個大男孩車門一開的那一剎那，畫面會有多經典!

那天聚會還鬧了一個笑話
用心的惠麗準備了一張卡片，請大家在卡片上給老師幾句話
孟舉想寫一句「老師，你還是沒變…」之類的話，
卻發現不會寫「變」這個字

他悄悄問郭永民，阿民也不會
兩個人利用手機上網查了半天，沒有結果
問了洪煜傑，煜傑這時忙著要先離開，因為小孩睏了…
煜傑匆匆在卡片上幫孟舉寫上一個字，就說再見離開了
孟舉定睛一看，不得了了，煜傑寫的居然是「彎」!
孟舉就算不會寫「變」，總也知道「彎」這個字不對呀!
這下完蛋了，卡片上的句子變成「老師，你還是沒彎…」

孟舉氣急敗壞的說: 「本來我不會寫，只留下一個空格，
現在變成一個『彎』加一個大叉叉，我氣死了，
多難看啊，怎麼辦啦?」
趕快求助惠麗和高易誼，大家七手八腳的，
才在打叉的「彎」上面勉強寫上一個小小醜醜的「變」

終於大功告成，孟舉才鬆了一口氣!
過後孟舉告訴我們這邊不知情的人，大家笑成一團…。
「變」這個字有這麼難嗎?看樣子，真的是很難!

那天我提早離開「錢櫃」，
祥瑞和允錚這兩位壯漢一路陪我到樓下
我發現站在他們兩個中間，真的是非常有被照顧的安全感
這哪裡是小時候因為掃外掃區吵架，跑來投訴的小男孩?
(祥瑞責備允錚掃地時混水摸魚，
允錚則傷心最好的朋友祥瑞不理他了…。)

他們非常不放心這個大路癡的糊塗老師，是不是能安全回到家
允錚提議祥瑞開車載我到捷運，
我忙說不必，我自己可以，不用那麼麻煩…。
最後他們招來計程車，允錚不顧我反對，還幫我先付錢給司機，
又交代兩句，才放心的看我離開…。

我在車裡和他們互相揮手道別時
覺得自己像老太婆一樣被照顧，有點哭笑不得
可是有更多的感動，那種被真心照顧的幸福
我發現，你們真的不是小朋友了

那段與你們在雙溪三年的相處，真是美好的回憶
有你們這樣的學生，是我教學生涯中最精采的部分
更難得的是，悠悠歲月過去，
我們師生還能見面話當年，笑聲不斷
我真是太幸運了

去年和大家聚會後一直想寫封信給大家，說說我的感觸
又擔心你們覺得老師太婆婆媽媽，嘮嘮叨叨，
和你們年輕人的酷帥風格不搭調
猶豫加上懶散，一直沒行動

最近心血來潮，想寄現成的生活報導給你們看
本來只想做個簡短的說明
沒想到一發不可收拾，嘩拉嘩拉寫了一大堆
把本來想說的心情都說了
真是太痛快了

收到信後，別忘了撥個時間回應一下
真的想聽聽你的「聲音」
就算是隻字片語也好
至少讓我知道你成功收到信

祝健康 順利

蕙芳老師 05.0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