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志高
作者簡介:路志高,加拿大農業專家,先後服務於CIDA(加拿大政府援助非洲組織)和「聯合國世界糧農組織」,在非洲服務20年,為非洲各國提高農作物產量、品種改良、病蟲害防治、先進農作方法的推廣和農業發展,貢獻了一己之力。
以下內容選自「九評」徵文大賽獲獎作品《我親見親聞的三個邪惡故事》,講述了作者年少時的經歷,是一篇浸透著血與淚的回憶錄。
(一)詭計
我家住在瀋陽北大營西南的耶什牛錄村。 「北大營」是大帥張作霖、少帥張學良屯兵的營盤,「九·一八事變」日本人首先攻打的就是這個地方。因此,北大營非常著名。
「耶什牛錄」是滿語的譯音,甚麼意思我不懂。依稀記得長輩們說過,「牛錄」是老祖宗努爾哈赤的牧場和訓練騎兵的場地,在遼寧省一共有七十二處。
我們村坐落在一片平坦的黑土地上。我的父親雖然只有初小文化程度,但通過辛苦勞作,勤儉持家,到我讀小學時,家裏已有50畝土地了。
父親一個人種這麼多地,忙不過來,便雇了一個長工,我們叫他孫叔叔。孫叔叔是個作田能手,非常勤快,待人也很誠懇,我父親很喜歡他,把他當作自己的親兄弟。每年除了一份豐厚的工資,還送他許多糧食、魚肉、衣物。我們兩家住得很近,孫叔叔家裏缺甚麼,到我家來拿就是,親密得像一家人一樣。
我七歲那年,初夏的一天,父親叫我到菜園子裏拔草。拔完草,我便爬到一顆樹上乘涼。過了一會兒,突然看見孫叔叔的兩個孩子——五歲的女孩和三歲的男孩,掉到池塘裏去了。我嚇得大叫:「爹爹,孫叔叔的孩子掉到池塘裏去了!」父親聽到喊聲,趕忙跑過去,跳進池塘裏,把兩個孩子撈了上來……
這真是上天的安排,當時孫叔叔和嬸嬸都不在附近,如果我沒看見,父親不去救,兩個孩子肯定會淹死的。
我在耶什牛錄村的初級小學讀書。 1946年時,我十歲,讀四年級,是這個小學最高的年級。記得是剛過完年不久,寒假後開學的第三天,學校裏來了一位高崗部隊的宣傳員。高崗當時很著名,是八路軍的首領,號稱共產黨的「東北王」。
這位宣傳員到課堂裏來,聲音親切地對我們說:「小朋友們,現在日本投降了,中央軍就會到來。我們請你們去歡迎中央軍,好不好?」
同學們都齊聲響亮地回答:「好!」
宣傳員聽了我們的回答,眉開眼笑,接著說:「今天星期六,下周星期一,我們請你們免費乘火車。我們還準備了好多好吃的,請你們吃。到了那裏,吃過午飯,我們會發給每位小朋友兩面小旗子。你們排著隊,站在鐵路旁。火車開過來,中央軍下車時,你們就揮舞小旗子,齊聲歡呼『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好不好?」
同學們都大聲回答:「好!」
「你們要穿上最漂亮的新衣服來啊!」宣傳員不忘交代。
「好!」同學們又是齊聲回答。
宣傳員說完後,跟「級任老師(即班主任)」交代幾句,揮揮手就走了。
下課後,同學們都很興奮。許多同學都沒有乘過火車,這回可以實現願望了。有些同學嘰嘰喳喳議論:共產黨、八路軍真好,給我們免費乘火車,還有好多好吃的東西呢……
放學後,我回到家裏,正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父母。一看,父親鎖著眉頭,心事重重地坐在那裏發呆。我嚇了一跳,不知甚麼事,也不知誰惹他生氣了。
父親見我回家,便嚴肅地叫我:「志高,過來。」
我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心想,我並沒有犯甚麼事呀!
「從現在起,你就呆在家裏,不准出二門。如果聽到有客人來,馬上睡到床上,把被子蒙著,裝病。」
我心裏想,真是奇怪,怎麼沒病叫我裝病呢?但父命難違,只好乖乖地答應。
我放下書包,走到廚房裏,母親悄悄對我說:「剛才孫叔叔來過,與你爹嘮了半天,大約是為你的事。你一定要聽話,這不是好玩的。」
看到父母這樣嚴肅的態度,我知道發生了「很重要」的大事。我向來是個聽話的乖孩子,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父母都很疼愛我。從家裏緊張的氣氛來看,我更應該聽話。於是,我就呆在房間裏,連前院都不去。
吃晚飯時,父親對母親說:「我剛才去丁醫師那裏揀了兩副中藥,開了病假證明,明天再送到級任老師那裏去。」
母親問:「你揀的中藥呢?」
「扔到糞坑裏去了,又不是真病。」父親回答。
就這樣,我二門不出,在家里呆了三天。一個人呆在家裏,沒有小伙伴玩,真悶。我好羨慕我的同學,他們乘火車、又有好吃的,大家在一起,有說有笑,一定非常快活……
到第三天(星期二)晚上,吃過晚飯,父母關上房門,才輕言細語地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
原來,孫叔叔是共產黨員。他們游擊隊和八路軍在一起開會,決定利用小學生組成歡迎隊伍,去某某地方歡迎從葫蘆島乘火車過來的國軍(52軍從緬甸乘海輪到福州,再從福州乘海輪到葫蘆島,登陸後各師、團乘火車去各自的目的地),八路軍就埋伏在鐵路旁的山坡上,趁國軍不備,打他個措手不及!
孫叔叔聽到「首長」這樣說,倒吸了一口冷氣,心想:這麼多孩子,你們事前不交代,槍砲子彈打過來,孩子們怎麼辦?但孫叔叔不敢吱聲,因為這是「首長」的「妙計」和「決定」,誰反對,誰遭殃!
開完會回家,孫叔叔急得一宿沒睡著。想到我們家對於孫叔叔家,真是親人加恩人,怎麼能看著孩子去送死……但是,一旦洩密,自己要掉腦袋啊……孫叔叔翻來覆去想了整整一宿,最後,決定將真實情況告訴我父親,並給我們出了個主意:裝病!
父親臉色凝重地說:「星期一晚上,你們班的同學和老師,一個都沒有回來。今天星期二,孫叔叔告訴我,已經傳來消息,所有的學生和老師,全部被打死了。」
我聽了,腦袋一陣發懵,想到我那些活蹦亂跳的小伙伴、好朋友,急忙問父親:「鐵蛋呢,鎖柱呢,嘎子呢?」
父親含著眼淚,嘆口氣,搖搖頭說:「一個也沒有回來。」
當天晚上,母親給我捆好一包衣物,父親騎著單車,趁著朦朧的月色映照著殘雪,載著我到十里路之外的火車站,然後乘火車,把我送到三百里以外的親戚家。就是那個清冷的夜晚,十歲的我,從此永別了故鄉,那一片肥沃的、醉人的黑土地。
據後來父親告訴我,傳來的消息說:小學生列隊站在鐵路旁,每人手裏拿著兩面小旗子,一面是「青天白日」的國民黨旗,一面是「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看見國軍的列車開過來,他們便載歌載舞,舞著小旗吶喊,歡迎國軍。看到孩子們的熱烈歡迎,國軍非常感動,便放鬆了警惕,下車來與小朋友握手……這時,埋伏在鐵路旁山坡上的八路軍開始猛烈攻擊,機關槍、步槍、手榴彈紛紛從天而降……國軍雖然損失慘重,但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軍人,馬上臥倒,利用車廂作掩護,進行還擊……孩子和老師們哪裏經歷過這些,頓時亂成一片。槍林彈雨過後,再沒有一個人站起來……
後來,許多村莊死了孩子的家長會面,互相談論,才發現這次「選拔」去歡迎國軍的,全是各個「牛錄」的小學生,因為,「牛錄」村住的全是滿族人,比較分散,聯繫較少。由此可見,八路軍「首長」設計時,已周密地算計這批小學生有去無回,如果其中有漢人,家長就會告訴外地的親戚朋友。漢人有在南京做官的,有在海外的……這個慘無人道的消息傳開,就會「敗壞」共產黨和八路軍的聲譽。滿族人到底封閉一些,很少有外地的親戚朋友,走漏消息的機會少得多……
同學們全死了,我在家鄉無法安身。因為,村民們發現我之後,會驚奇地問:「怎麼路志高沒有去?他怎麼活下來了?」……疑問很快會集中在孫叔叔身上。共產黨規定,「洩密」就是「叛徒」,那麼,孫叔叔一家和我家,都會遭到滅門之禍。殺人不眨眼的共產黨和八路軍,為保守機密,是不會放過我們兩家的……
於是,「路志高這個孩子,和他那班40個同學一樣,在耶什牛錄村永遠消失了」。十歲的我,就這樣被迫離鄉背井,從此浪跡天涯。
(二)奪產
我的祖母、父親、母親、哥哥和姐姐都是天主教徒,由於從小受到良好的家庭熏陶,因此,我也虔誠地信奉天主教。
那時候,聽大人們說,遼寧省有三個傳教區:法國巴黎外方傳教會創立的「瀋陽教區」、加拿大魁北克外方教會創立的「四平教區」和美國美利諾外方教會創立的「撫順教區」。每一個教區還擔負另外幾個城市的教務。由於美國教會從美國募集的慈善資金最多,因此,撫順教區辦得最好,教務發達,信徒眾多,並創建了許多慈善事業。例如,他們設置了醫院、學校、幼兒園、養老院、孤兒院、育嬰堂……
我寄住在屬於撫順教區的一個城市的親戚家,這位親戚也是天主教徒,因此,我就在一座美國天主教教會辦的小學裏讀書。
1941年「珍珠港事件」後,日本人把美國主教、神父、修士和修女,都抓進了監獄,當作戰俘和人質。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後,美國人才重獲自由。當時,蘇聯和美國是「同盟國」的「戰友」,因此,蘇軍進入東北後,對美國人和美國傳教士都很友好。但是,人們發現,中共和八路軍對美國人不甚友好。特別是1947年內戰開始後,中共對美國教會人士越來越仇視,總是把他們看作美國派到中國來的間諜。
宗教迫害是隨著覬覦教會的資產開始的。中共地方政府開始還比較客氣,跟教會「借」教堂開大會,「借」房子辦公。實際上,一些進出教堂的共黨幹部,擔負著監視傳教士活動的任務。他們「借」教會的房子,「借著」「借著」,時間長了,便賴著不走,視自己為房產當然的主人。教會裏都是一些心慈口善的人,對這些共產黨人的行為無可奈何。更有甚者,中共還派一些人假意信教,受洗後專門探聽教會內部消息,蒐集教會的「罪證」,隨時準備「反戈一擊」。
在東三省,共產黨迫害宗教是從1947年開始的,1948年達到高潮。由於我家全是天主教徒,因此,受到很大的衝擊。特別是從大學神學院畢業後當了神父的哥哥,因為參加了「聖母軍」(天主教內部一種自願參加的聖母瑪利亞祈禱會),被判五年徒刑。他的同學更慘,因為是「聖母軍」的負責人,直到1978年還關押在牢裏,一直關了三十多年。人們可能會問,為甚麼要判他們這樣重的刑呢?只因為他們沾了一個「軍」字。共產黨的說辭是:「你們不為美帝當間諜和走狗,不准備推翻共產黨政權,組織『軍』幹什麼?」
終於,共產黨人對美國教會「反戈一擊」的機會來了。
「假教友」向組織告發:神父、修士和修女們在育嬰堂殺嬰,喝嬰兒的血,甚至把嬰兒一個一個吃掉(1900年義和團時代的「教案」,就是從污衊「教會殺嬰,用嬰兒的血肉製藥」開始的)……
中共馬上行動起來,在教堂外的操坪中舉行了一場大規模的鬥爭會。我們教會的小學生都排著隊站在操坪裏接受教育。
在那次鬥爭會上,我看到美國神父和美國傳教士、修女,都被勒令站在斗爭台的一旁,人人必須低頭認罪。中國的修士和修女則被勒令脫下會衣,一個個低著頭,跪在斗爭台上,每一個人都被迫戴上一頂寫了「美帝走狗」字樣的紙帽子。
「假教友」跑上台,義憤填膺、慷慨激昂地控告「美國神父和傳教士們,殺死嬰兒」,「育嬰堂減少了多少嬰兒」,「孤兒院減少了多少孩子」,「罪證確鑿」……「假教友」還跑上前去抽打中國修女的耳光,逼迫她們承認,看見美國人殺嬰……中國修女們不肯承認,耳光和拳頭便雨點般地落在她們身上……
我看見,他們鬥爭一個留著長鬍鬚的老年中國神父。鬥爭者逼迫老神父作證,親眼看見美國傳教士殺嬰。老神父閉著嘴一言不發。一位鬥爭者便跑上台去,大叫道:「你這老傢伙不開口,老子今天一定要把你的口撕開!」
說著,他叫來兩個打手,一邊站一個,緊緊挽住老神父的胳膊,把老神父夾在中間,並用另一隻手卡住老神父的頭,使他不能動彈。然後,這人從衣袋裏拿出一把事先準備好的老虎鉗(即「剪絲鉗」),將老神父的鬍鬚鉗著,一撮一撮,連皮帶肉,一起往下拉扯。只三、五下,鮮紅鮮紅的血,就流淌了老神父的滿腮滿面,並順著稀稀拉拉的鬍鬚往下流……台下的小學生們都嚇傻了,有的女孩子哭泣起來。
這位老神父站在斗爭台上,任那人用鉗子拉扯鬍鬚,仍然一聲不吭。他沒有哭,也沒有叫喊,目光堅毅地挺立著……
共產黨對教會的迫害,與它對國民黨人士的迫害,是相互關聯的。
國民政府接收東北後,派出了由許多專家、學者組成的考察團,考察日本人掠奪、蘇聯人搶劫後的東北資源和工農業現狀,規劃今後的建設藍圖。其中,有一個地質考察團,由留學美國、學成歸來報效祖國的張莘夫博士帶隊。他們考察的是遼寧省的煤礦、鐵礦和其它礦產,因此,需要經常出沒崇山峻嶺。當他們翻山越嶺時,遇到了八路軍。八路軍污衊他們是「美蔣特務,為國民黨部隊考察地形地勢,準備繪製軍事地圖,消滅共產黨……」最終,張莘夫和考察隊員全被八路軍殺害了。
八路軍慘無人道地殺害張莘夫博士之後,把他的心臟挖出來,用盤子盛著,派人送給張莘夫的妻子。看到丈夫血淋淋的心臟,張莘夫的妻子當場暈倒了。後來,這位年輕美貌的女人也被八路軍抓去,不知下落。
就這樣,一些國民政府的考察團成員、許多國民黨人士的孩子,都成了孤兒。教會每次打聽到這種情況後,都急忙派人將這些遺孤找來,收養在育嬰堂和孤兒院。這些遇害的國民黨人士中,有許多人在海外有親戚。例如,考察團一位學者的父母在美國,他們知道自己的兒子、兒媳遇害後,便千方百計,通過教會,將孫兒孫女接到美國去撫養。其中也包括一些教會的有識之士,知道共產黨的迫害會接連不斷,為了讓孩子們脫離虎口,把一些孩子送給美國人收養……就這樣,教會孤兒院和育嬰堂裏孩子的數量便減少了許多。
「假教友」聽說育嬰堂和孤兒院的孩子數量減少了,認為這是「立功」的好機會,便積極「檢舉」教會的「殺嬰罪行」。於是,共產黨血腥的鬥爭大會便藉機召開了。
鬥爭大會之後,共產黨把教會的人抓的抓、關的關、判刑的判刑,教會中的外籍人士全被驅逐出境。往日忙碌的教會人去樓空,變得冷冷清清了。教會的那些房產和其它資產,於是統統被改名換姓,變成了共產黨的財產。
後記
1948年「遼沈戰役」開始後,為避戰亂,學校遷往北平,我跟隨到北平讀書;「平津戰役」開始後,部份學生撤退到青島,我跟著去了;然後乘船去上海,最後,教會又用海輪將我們送到台灣。
我在台灣最好的中學完成學業後,有幸去歐洲的大學深造,1966年,意大利BOLOGNA大學授予我農業博士學位。後來,我移民去加拿大,成為「聯合國世界糧農組織」專員,在非洲服務了二十年。
回想當年學成後,如果我像許多美國博士那樣,聽信了共產黨的甜言蜜語,放棄國外一切優越條件,一頭栽回中國大陸的話,我想,結果一定是共產黨發動的歷次運動中又多了一位合格的「運動員」——「美國間諜」「台灣特務」「反革命份子」……哪一頂帽子戴在我的頭上,都是非常適合的。值得慶幸的是,我沒有陷入那個階級鬥爭、相互傾軋、沒完沒了的漩渦和泥淖。 ◇
(資料來源:大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