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影評|《蝙蝠俠》:在至黑之中點一盞燈

2022/03/11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蝙蝠俠」布魯斯.韋恩可說是全球最知名的漫畫英雄之一,先前已有好幾位演員扮演過,光是真人電影就有十幾部,所以觀眾真的需要再看另一位演員挑戰蝙蝠俠角色嗎?答案是:需要,太需要了。2022 年重啟的《蝙蝠俠》,由麥特.李維斯執導,找來以《暮光之城》系列走紅全球的羅伯.派汀森戴起面具、披上披風,呈現一部與其他蝙蝠俠電影都不同的作品。
超脫樂團的歌曲〈Something in the Way〉在電影前段就已出現,替整部片的氛圍定調:雨下不停,天不會晴,陰霾不會散去,幸福快樂並不在前方等著誰,《蝙蝠俠》是一部冷硬風格的黑色偵探電影,不那麼像其他漫畫英雄片,反而更接近《火線追緝令》、《索命黃道帶》與《唐人街》等等。
這個版本的蝙蝠俠/布魯斯.韋恩,已經進行他的「社會實驗」約兩年,成為夜行動物,在高譚市戴著面具打擊犯罪。但神祕罪犯「謎語人」(保羅.迪諾飾演)出現,犯下一樁又一樁的謀殺、留下一道又一道指名給蝙蝠俠的謎語,以殘酷手法揭發警政體系與黑道的貪腐行為,還讓布魯斯不得不重新面對年幼失去雙親的傷痛,與家族的秘密。
導演把主要角色在舊蝙蝠俠電影裡出現過的各式花俏噱頭褪去,沒有做作、浮誇的舉動與打扮,只呈現他們的本質,例如後來會成為「貓女」的瑟琳娜.凱爾(柔伊.克拉維茲飾演),雖然性感韻味與過去詮釋過貓女的蜜雪兒.菲佛、安.海瑟威等人不分軒輊,但並不(或者說「尚未」)利用這項特質操弄他人、或是刻意賣弄,一如她簡樸的面罩;謎語人除了在自製影片中把自己完整遮蓋起來以外,並沒有其他更奇異的裝扮;企鵝人(柯林.法洛飾演)則像是個由丹尼.狄維托模仿勞勃.狄尼洛的黑道老大,帶著些許可笑特質但並不過度誇張。這些人都像是能在真實環境裡出現的人物,讓電影更貼近現實世界。
而這版本的蝙蝠俠,是個還不太成熟的布魯斯.韋恩,即使聰明,但滿懷的憤怒常令他顯得魯莽、甚至快要精神失常的樣子,他的「正義行為」不那麼明確來自使命感的召喚,反而更像是因為情緒崩潰引發的執著,或是自我懲罰般的苦修。他的成長過程富裕又寂寞,因此特別尷尬與格格不入,即使能與警局的高登副局長(傑佛瑞.萊特飾演)緊密合作、互相信任,其他警員仍把蝙蝠俠看做怪胎嘲笑,甚至,布魯斯連與管家阿福(安迪.瑟克斯飾演)的相處都頗有隔閡,要到電影後段的一場戲才可說真正「破冰」。本片的蝙蝠俠提不起勁去扮演那位富翁布魯斯.韋恩,只想躲在韋恩家族的哥德風高塔,過著孤獨生活。
而這位「emo」風格的悶葫蘆,即將被外面的世界喚醒,起身探尋真相,也進而反省自己。
謎語人留下的屍體與謎題,帶領蝙蝠俠開啟新旅程,並因此認識瑟琳娜.凱爾。《蝙蝠俠》將他倆的複雜關係描述得很精彩,兩人相處不僅帶著彼此憐惜而生的感情,也帶著慾望,而且並不是靠瑟琳娜特別表現出性感而誘發,而是自窺視、相視、肢體觸碰、甚至是打鬥之中衍生的火花。例如蝙蝠俠初見瑟琳娜時,他窺視瑟琳娜進房換裝後從窗外防火梯跳下,這舉動帶來的不僅是那美麗身體線條引起的慾望,還帶著「她跟我一樣是個『怪胎』」的好奇與親近感;而兩人首度交手,蝙蝠俠第一次壓制瑟琳娜時,他幾乎有點捨不得起身,後來聽見敵方闖入,他從後抱住她摀著嘴的時候,兩人的急促呼吸漸漸一致,在危機時刻竟冒出一股和諧滿足之感,打鬥反而滿足了接觸與擁抱的渴望;之後隨著認識更深,蝙蝠俠發現瑟琳娜也跟自己一樣,由於擺脫不了的過去,總是很容易看到人心最糟的那一面,甚至都背著父輩的罪孽。這或許是在惡徒、罪犯間遊走的蝙蝠俠,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有同類。
但言語溝通上,兩個都像情竇初開的高中生一樣,沒法有話直說、有效溝通,尤其布魯斯或許遠離人群太久,每次碰上瑟琳娜,就像不知道怎麼跟喜歡的女生說話的青少年,但他的行為,不論是因為懷疑瑟琳娜與黑道老大法爾康尼(約翰.特托羅飾演)有曖昧關係而發脾氣、或是最後失控暴打傷害瑟琳娜的惡徒,都不斷透露出自己多麼在意對方。
瑟琳娜.凱爾喚醒蝙蝠俠關愛他人的能力,而謎語人則逼著蝙蝠俠直視過去,重新審視人生選擇。這位反派不斷給出謎語,讓本片的蝙蝠俠可以著重解謎與破案,貼近漫畫裡「世界最強偵探」的設定,而不單是到處靠拳腳保護高譚,營造出與其他蝙蝠俠電影極為不同的風格。
謎語人是個瘋狂的連續殺人魔,卻與布魯斯有不少相似處,兩人互為鏡面,而他們相異之處則反映出布魯斯的特權。兩人同在年幼時成為孤兒,但一個富裕、一個窮困。布魯斯雙親遇害後,可以住在高塔不愁吃穿,離平凡人遠遠的睥睨眾生,謎語人卻在孤兒院失去金援後,過著甚至會被老鼠咬的可怕生活。蝙蝠俠走上私刑者的路,自認是打擊犯罪的復仇使者,但謎語人又何嘗不是?他痛恨政客謊言,揭發許多貪汙腐敗,被他殺害的都不是什麼好人。其實蝙蝠俠與謎語人都以暴力實現自己心中的正義,當蝙蝠俠單純將謎語人視為瘋狂罪犯來緝捕、或是站在道德制高點嘲諷瑟琳娜偷東西時,他都忽略了別人的困境與經歷,也忘記自己受到的支持比其他人多,甚至沒意識到:若褪去財富與地位,自己或許也會成為盜賊與惡徒。
這讓布魯斯懷疑起自己過去的道德觀與處事方式會如何影響社會,並重新思考「蝙蝠俠」身分的目的與意義。
高譚市有些警察,原本該保衛市民,卻跨過了界線成為壞人──那麼,好的私刑者何時算是跨過界線,變成壞的私刑者?英雄與法西斯的界線在哪裡?原本是為更美好的未來而戰,但會否有一天忍不住越過界線,變得只是在摧毀跟自己意見不同的人罷了?
在電影最開始,蝙蝠俠拯救治安的方式是嚇阻,用那打在天上的蝙蝠燈光,警告罪犯們有人要找他們算帳了。此時自承「恐懼是我的手段」的蝙蝠俠,還沒理解到這種想法與他的敵人多麼像。謎語人比他散布更多恐懼,最後獲得的是更可怕、更多的傷害,因為恐懼容易讓人跨出底線、犯下大錯,甚至當年布魯斯的父親湯瑪斯也是如此:他害怕妻子的家族祕密被揭穿,因此找上黑道,就算最後的結果並非湯瑪斯的原意,但不可挽回的錯誤已經造成。
「恐懼」造成的是躲藏、逃避、憤怒、反撲,甚至是玉石俱焚,唯有「希望」能讓人想做出好事、推動正面的改變,並且讓傷疤與破碎的心復原。而電影最後的蝙蝠俠,願意去點起希望之火,他領悟這才是能幫助高譚的行為──就是在此刻,布魯斯在人生最重要的岔路上,踏實步向英雄之路。
當年羅伯.派汀森成為最新蝙蝠俠人選的消息一出,不少人抱持懷疑態度,但導演麥特.李維斯眼光確實獨到,選出了非常適合他作品的主角。派汀森這位曾演過世界最知名吸血鬼的男星,眼神總能透出一種危險、飢餓感,即使大多數時候都戴著面具,能激烈彰顯情緒的橋段也不多,但從他的眼神與嘴唇抽動裡,總是看得出內心潛藏的感受,尤其片尾一場道別,即使七成的臉都遮在面罩底下,仍能清楚看見他的心痛。而在電影結束前,觀眾會看到這個角色真的改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樣,他更確定自己的新目標,也更有信心與決心。
導演麥特.李維斯對於各面向都相當講究,攝影指導格雷格.弗萊瑟與美術指導詹姆斯.欽倫德的心血相輔相成,將陰暗潮濕的高譚市打造得別有韻味,除了大量使用紅色與黑色調,也特別利用光線安排製造出絕望卻極富美感的氛圍。一場在大雨夜發生的公路飛車追逐,刺激緊張之餘也充滿異色情調;蝙蝠俠單挑一群人的打鬥戲,突顯他同時對付好幾位敵手的能力,並強調他的出現多麼令其他人心生畏懼。有時在打鬥之中,蝙蝠俠像是消失於黑影裡,讓敵人彷彿在對付鬼魅,呼應他自己說的「有些人以為我躲在陰影裡,但我就是陰影」。麥可.吉亞奇諾的精采配樂,某方面是超脫樂團那首〈Something in the Way〉的延伸,將那股悲傷憂愁的主調,扭轉為由黑暗而生的力量,轟隆著一路向前輾壓,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蝙蝠俠》是新系列的第一部作品,絕大多數時間,主角都處在自我封閉的狀態,只有戴上面具時才能讓他宣洩壓抑著的憤怒。不過在電影最後,他直視內心的黑暗,明白這種與世隔絕的渴望來自他潛意識的恐懼,害怕再度失去所愛的人,而瑟琳娜的出現彷彿點燃了一把火,讓蝙蝠俠開始感覺,或許可以對未來懷抱期待,或許能再次敞開心胸接納別人,或許有一天雨真的會停⋯⋯。世上實在沒有多少事能比「點燃希望」更美的了,2022 年的《蝙蝠俠》即使相當黑暗,但它帶來的餘韻令人著迷不已。
全文劇照提供:華納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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