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空氣中瀰漫著多雨的春天裡特有的霉味。
我斜靠在房間的落地窗前,靜靜的看著窗外的雨滴灑落,孤獨的享受著這樣一個無所事事的下午。
直到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破了整個空間中的寧靜。
「喂。」我用有氣無力的聲音表達心中的不耐。
「我有一個好消息跟兩個壞消息。」電話那頭是我大學時候的死黨。
「說吧。」我毫無期待。
「她回臺灣了。」他停頓了幾秒,像是在等待我的反應,「說好了要約大家辦一場同學會、而且指名你一定要來。」
霎時間,四周的雨聲似乎大了起來,我彷彿一個人站在大雨之中,因為全身淋得溼透而全身僵硬。
他再三跟我確認過同學會的時間地點之後,終於掛上了電話。而我甚至無法思考,他所帶來的三句話裡,究竟哪一個才是所謂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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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會那天,我刻意留在辦公室加班,直到保全準備鎖上大門,不得不下班離開的時間,才終於步出公司;然後開著車,不疾不徐的趕往聚會的餐廳。
果不其然,同學會早就結束了。
只不過,她還沒走,就這樣一個人坐在餐廳門口的台階上,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似的。
而我知道,她是在等我。
她遠遠看到我走近,先是微微一笑,然後站起身來用力朝我揮了揮手。
「你遲到了。」等我走到她身邊時,她說。
「抱歉,工作實在…」
「沒事,我知道你不想來。」我試圖解釋,卻被她溫柔的打斷,「但我也知道你還是會來。」
「看來我很好猜。」我略帶尷尬的乾笑幾聲。
「這樣吧。」她輕輕朝我的手臂拍了一下,「你送我回家,當作遲到的懲罰。」
「嗯。」我點點頭,「走吧。」
我們就這樣在這座喧囂的城市之中,安靜的並肩走著。
我不時瞄向久違的走在我身邊的她,總感覺此時此刻的並肩,顯得熟悉而陌生。
熟悉的是她微卷的長髮和節奏總是混亂的步伐,陌生的則是她眼角的皺褶和高跟鞋踩在地上時的叩叩聲響。
於是,在昏黃的街燈之下,她低著頭的側臉,正如同許多年前我們之間的那段。
既是近得可以,卻又遙遠得,始終難以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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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餐廳門口走到停車場,其實也不過幾分鐘的路程,卻不知怎的似是回憶般漫長。
我們之間的沉默,一直等到上了車,她俐落的繫上安全帶的同時才終於打破,「以前都是坐在你機車後座,坐在副駕駛座還是第一次。」
我嗯了一聲,然後轉動鑰匙、發動引擎。
「最近好嗎?」她側過頭看著我。
「還可以。」我語氣平淡的說。
「就這樣?」她的語氣略帶失望。
「就這樣。」我點頭。
「難道你不想關心一下我過得怎麼樣?」從眼角的餘光裡,可以感覺到她灼熱的眼神。
所謂的一言難盡,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想說的話太多,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於是全部哽在喉頭,一句也吐不出來;我緩緩的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終於勉強有辦法開口,「這種會讓自己難過的問題,不問也罷。」
「是知道我過得好會難過?還是知道我過得不好會難過?」她問。
「如果知道妳過得不好,我會很難過,因為那可能跟我有關。」我的聲音沙啞得可怕,「如果知道妳過得很好,雖然值得高興,但還是會忍不住有點難過,因為那已經和我無關了。」
「其實。」她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也沙啞了起來,「你那時候如果開口,我會留下來。」
「我知道。」我說,「就是因為知道,所以什麼都沒說。」
「會後悔嗎?」她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終於把視線從我的身上,轉回到直視著前方。
星期五的夜晚,正是許多人準備開始狂歡的時間。
但此時此刻前方寬敞的道路上,除了我們之外,竟然一輛車也沒有。
彷彿末日後的世界,放眼望去毫無生機,只有倖存的我們,漫無目的的一路前行。
我忍不住想著,如果這真的是末日後的世界,而我們也的確是最後的倖存者的話,那我的後悔和不後悔,究竟是顯得格外重要,亦或是根本就一點也不重要了。
我們就這樣,保持了許久的沉默,我始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也沒有再追問。
直到我好不容易從回憶的漩渦和天馬行空的想像裡,重新回到這個無情而真實的世界。
「所以說。」我的聲音不再沙啞,「妳好嗎?後來。」
「很好。」她笑了,但眼眶裡卻藏著眼淚。
「那就好。」我也笑了,「那就沒什麼好後悔了。」
不確定車窗之外是不是又下起了雨,我的視線突然開始變得模糊了起來。
久久無法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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