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的金剛箍

飛機上俊彥從窗戶狹小的玻璃視窗望著藍天白雲的機翼，外頭晴空萬里，此時的自己才剛從亂流的顛波中回神，因為正常版的離島線班機機型並非一般出國的大飛機，不僅空間狹小且還需要自行走上飛機，輕飄飄的機身在天空一遇到亂流，就只能學習坐上大怒神時，突然下降搖擺的向上天祈禱，所幸，今日恰逢秋老虎最興猛的一天，亂流只像蜻蜓點水般的撩撥就拂袖而去，並沒有造成重大的驚恐，只是內心卻還是因為近十年未曾返鄉有點近鄉情怯，受慣了高聳大廈的都市水泥怪獸與跳著踢踏舞不斷來回飛奔的叢林戰士，想著金門風獅爺的熱情招手與維持著泉漳閩南樣式的紅磚牆與燕尾馬脊古厝，還有那由清末民初外出經商僑民所引進的西式洋樓，一顆心也隨之雀躍了起來，尤其飢腸轆轆的當午，想著別具風味的閩式小吃，廣東粥、包餡燒餅....更是令人垂涎三尺，台灣與金門雖同氣連枝，但卻因著時代所賦予的責任有著重大的區隔，金門像極了一個保護京城重地的邊防要塞，歷經八二三炮戰的重擊下，軍民同心扛下了守護台灣的重責大任，蘇聯向來以戰鬥民族自稱，來自金門的子弟內心對自己的驕傲也不惶多讓。

約1小時的路程在內心浮光掠影的回憶中進入了停機坪，晚秋的金門早年由於國軍官兵的努力，因為大量的種植樹木，在許多道路的兩側都有成排的樹木裝飾而成的綠色隧道，騎車在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投射出光影交錯的馬路上，聞著青草樹木的味道，徐徐微風迎面而來，不時還出現轉紅的高粱田、燕尾馬背的古厝、廢棄的碉堡、還有慵懶吃著草的黃牛當襯景，在台灣這幾十年工作不順遂的悶氣也被這充滿青草味與鹹鹹的海風中掩蓋的無影無蹤，這一趟旅程美其名是異鄉遊子衣錦還鄉，倒不如說是帶著叢林巷戰中遍體鱗傷，返鄉尋求一個背水一戰的契機，遙想當年還住在金門水頭、歐厝、珠山、南山、北山、瓊林、山后等代表性的傳統聚落中，每個聚落通常是由單一姓氏的血親所形成，當年的自己從國小到高中就是聚落中的狀元郎，家中滿滿的師長、校長及縣長獎的獎狀貼滿紅磚牆，不僅是手足的模範、父母的驕傲，更是宗親寄予厚望的光宗耀祖之才，只是想到此，心中又隱隱作痛了起來，務農的父親在一次運載高粱到酒廠的道路上，遭逢當年因為觀光日漸盛行的當口，為了閃避路上到處疾駛的遊覽車與亂竄機車，一個不小心造成車輛翻覆壓斷了雙腿，那一年身為長子的自己扛起了照顧父親與家計之責，為了可以給父親更好的醫治環境，全家搬遷到台灣依附居住北部的姑姑，人生的交叉路有時錯過了要回頭可真是難上加難，就這麼瞬間的交會，原本如探囊取物般的國立大學，最後某間私立夜間部大學電機系卻成了狀元郎最後選擇題的答案，只是內心一直無法釋懷被他遠遠拋在後面的同學，一個個越過他的頭上，進入他一生都不敢望的國立大學招牌。

天資聰穎帶給人們在現實的競爭環境中，應該是競爭的優勢，可如果參雜著後天無常的翻轉與指引下，有時反而是一種偏離常軌的迷幻藥，學業與家庭照顧的取捨，再加上台灣當年錢掩腳目，KTV少爺月入6-8萬的引誘下，俊彥的聰明才智逐漸轉進輕易取得金錢的管道，翹課、跑堂端茶水、帶父親上醫院，自以為時間管控得宜且分身有術的操弄下，四年的課業雖在驚滔駭浪的起伏下，依舊能夠低空飛過取得學士畢業的入門票，只是後遺症是證書背後的空虛與徬徨，頂著大學電機系畢業，在當年科技業起飛之際，等同錄取通知信，雪片般的錄取通知掩蓋其內心的恐慌，私自以為憑他的聰明，自當可以攻無不克、克無不勝，只是現實社會的廝殺並非只是逞口頭之勇，他雖然如願進入當時台灣經濟起飛的火車頭，排行前三名的電腦製造公司充當韌體工程師，原本明星公司再加上明星職務，如果可以腳踏實地自然可以平步青雲，只是在求學期間不紮實的專業底子，再加上心猿意馬的徬徨不定，一顆心雖自視甚高，卻總在面對真槍實彈的競爭衝擊下，凸顯出千瘡百孔般的難堪，工作的實績、效率與不屑向別人低頭請教的紮實學習，總在應該垂手可得的戰功下俯首稱臣、步步退讓，三年來只有形、沒有穩紮穩打的馬步，終究還是抵不過現實的考驗，因績效不佳，第一次被下了休書的狀元郎，帶著對老闆的忿忿不平，沒有半點懺悔，直接轉戰當時剛在起步的手機領域，這一次他拾回了往常的傲氣邊做邊學，確實比前一個工作來的按步就班，一切似乎慢慢進入常軌之際，老婆的難產與長子的誕生打亂了原本的天經地義，白日工作上的挑戰與學習總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更遑論一家老小的嗷嗷待哺與時間的干擾，原本想著紮紮實實的透過勞力付出，收取足以養家活口的合理報酬，可一方面家中經濟還是有些入不敷出，再加上看到新進碩博士學歷做相同工作的同事，彼此有著薪資數千到上萬差異與調薪晉升的落差，勾引出躲藏在內心深處黑暗角落，自卑、憤慨卻又不願接受事實的失落。

心理諮商室內50幾歲的俊彥，因著前一陣子在派遣工作中，看不慣老闆的頤指氣使，又再次的抵不過內心的衝動，仗著尊貴的自傲勝過家中生計的殷殷期盼，忍不住與老闆產生肢體的衝突，衝動後的結果，就只能再次背起行囊尋覓下一個站點，幸好透過政府機構的協助可以進行免費的心理諮商，協助其面對下一個可能的工作，關起門內的心理諮商師，靜靜地聽著俊彥訴說著自己過往的豐功偉業，從那帶著全村殷切期盼的榮耀、一肩扛起家計大丈夫的豪氣、一個月領取近八萬KTV小弟的不可一世、到近二、三十年來不斷地在知名高科技公司遊走，不斷挑戰新科技與知識的奮力不懈，過程中俊彥的眼神從閃閃發亮到日漸黯淡，最後，講到氣憤處，一顆眼睛又晶亮了起來，只是這次不是深邃的透徹，而是蒙上一層薄紗般的凶光閃爍，心理師沒有直接挑明他的矛盾，只是輕輕地詢問，『你這幾十年來好像每個公司都做不長且每隔二~三年就進入一個全新領域，是否會讓你感到辛苦與徬徨』，他突然有點震驚停頓，急忙地解釋，其實他的內心真正的意圖是想回去念碩士與博士，只有念到高學歷才算有所成就，工作對他而言僅是一個跳板，只是上天對他總是特別不公平，每次在他工作稍微穩定時，一個突然的岔路就會出現在眼前，就像前一陣子，他看到股市在疫情平穩下的暴漲，為了可以快速的進入這個捷徑獲取高額利潤，他努力考上證券分析師，剛好有個國中同學在金門的某個證券公司當協理，希望他過去幫忙，難得這天上掉下的好機會，卻在父親臨時生病下中斷，因此這一陣子自己也不斷的反省，到底他的人生出了什麼問題，現在他終於想通了，只有回到過去榮耀發跡之地金門，才可以破除加諸在他的身上的魔咒，因為時間有限，諮商師只能聽他不斷地談論金門還遺留龐大的房產、佔據政府機關與諸多企業重要位置的同學人脈、自己過去數十年來累積的學識與經驗，這樣的天時、地利、人和，必能在那個曾經發光發熱的地方，逞那蓋世英雄的豪爽，他講的口沫橫飛中，不斷透露重返榮耀的事在必得且就只剩這最後孤注一擲的機會了。

近日烏俄戰爭原本跟遠在天邊的台灣沒有任何瓜葛，誰知這天下事卻已變成關起房門的自家事，台海之戰成為中美台與各方地緣政治的角力與棋子，連中國的航艦山東號也在台灣海峽流竄，後面更被我國軍與美軍驅逐艦全程監控，這些情勢的演變也讓俊彥開始緊張了起來，這趟金門重返榮耀之行賭上的是拋家棄子的一意孤行，更是他因為年紀放棄碩博士的枷鎖後，剩下唯一可以站上金門最高峰太武山振臂呼喊『我是這個家、這個村、這個島的榮耀之光，因為我叫俊彥』。

生涯設計師-郭銘樂Robert

(NCDA CDA 職涯發展諮詢師認證/擺渡第九期 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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