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白

之三

今天是第一次準備程序，葛律師要聖雄穿的乾淨但破舊，態度要誠懇，面色要凝重，隨時記起家中破產及過去幾個月所受的煎熬，聖雄當然是不會忘記，但生性好奇的他，第一次上台灣法庭，仍忍不住東張西望，眼中充滿好奇。進入地方法院的感覺是，這地方怎麼很像菜市場，人聲沸騰，還有叫號鈴聲，想像中應該是莊嚴肅穆的，走廊上有人在吵架，有穿著黑袍的律師在竊竊私語，有人在哭，有人在叫，新奇好玩全寫在聖雄臉上，角落突然瞟見葛律師冷冷目光射來，馬上收起觀察的心態，向葛律師走去。

「葛律師」「郭先生，你等下就坐後面，今天第一次開庭，不會有太多發展，兩造之前交換過幾次書狀，今天應該還不會整理爭點，聽到對方說什麼不對的地方，可以遞紙條給我。」

“兩造”，“爭點”葛律師說的話聖雄似懂非懂，叫號燈亮三號了，聖雄緊張的委隨葛律師進入法庭。律明沒有請律師，自己辯護，法官是個年輕女孩子，叫陳雅惠，法官袍外面露出鑲著雷絲花邊的白色硬領襯衫，第一個扣子緊扣，看來保守，斯文秀氣，法官一開口，果然秀氣：「本案是郭聖雄先生起訴宋律明先生違反委任契約，雙方之前的書狀繕本都有收到吧？」雙方點了點頭。

「宋先生，你有委任律師」，「報告審判長，我有律師資格，我可以自行答辯。」「好，那先請原告說明一下起訴的事實及理由。」

葛律師起身娓娓道來：「報告庭上，本案的事實其實很簡單，被告是一位擁有物理碩士及法學碩士的律師，專長在智慧財產權方面，在業界也屬知名人士，專業能力不容置疑。原告委任被告，就是希望借重被告的專業能力，但被告在處理受任事務時未盡善良管理人注意義務，甚至可說連處理自己事務的注意義務都不及，未將原告的發明申請完整的專利權保護，致使後來原告的產品遭第三人主張侵權，並受有巨額損失。因為系爭技術未取得完整專利，其減損的金額應由專家加以評估，故本件係基於一部請求提出的訴訟標的，其他的請詳起訴書狀。」

法官等了幾分鐘，讓書記官打完原告的陳述，才對律明說：「被告請陳述你的答辯。」

「報告法官，當時因與原告是朋友關係，是免費幫忙性質，而且當時我才剛拿到律師執照，也不是很有經驗，但我所有動作都有向原告報告，取得原告的同意，請法官參照被證一號，與原告間的電子郵件，所以我並未違反原告委任處理的事項。我也很遺憾後來有第三人出面主張權利，原告主張是因為我申請時的疏失，第三人才可主張權利，但這二者間未必有因果關係，原告是從事後解讀認為他的發明應有像訴外人Gamemate專利一樣的權利範圍，但原告實際未去美國申請，美國智財局是否會給予相同的專利，而台灣申請的部份，智財局是否會如原告主張的範圍給予專利權，都不確定，原告本案的主張是假設在這些都會成立的前提，這種立論本來就是有問題的。」

「所以你主張是。。所有動作均經原告同意，而且未必可以依原告主張的範圍取得專利，所以系爭技術未取得專利權保障，與原告所主張的損害，未必有因果關係。。。。」法官說的很慢，讓書記官可以跟著打字。法庭上原被告前面都有電腦螢幕，雙方可以同時看見書記官打上的記錄。

「而且是無償免費的。」律明看著面前的螢幕補充說明。法官點點頭，示意書記官打上無償委任的字眼。

「原告律師這邊有什麼補充說明？」法官轉向葛律師問道。

「當事人就是不懂法律才委任專業人士，需要專業的建議，如果未善盡告知的義務，當事人得到的資訊不完整，不正確，當然會做出錯誤的決定，所以應要探究被告是否善盡專業告知之義務，而不能僅以經原告同意就可免責。至於因果關係部份，簡單的說，如果當時系爭技術以相同於訴外人專利範圍去申請，日期都比訴外人早，訴外人專利都准了，為什麼原告的不會准？這明顯是被告推脫之詞。而且任何一位有專利常識的人，都知道專利權的範圍要越大越好，原告的技術明明可以應用在投影機以外的產品，為什麼被告要限縮在投影機上？寫個什麼可以放映影像的裝置都比”投影機”範圍要大，身為專利代理人的被告怎會不知？」

「被告對此有何意見？」法官轉向律明。

「報告法官，我要強調當時我也是才退伍剛考上律師，思慮及經驗難免有欠缺，如果當時我是以專業律師的身份為原告申請，我當然要負較高的責任。但我當時並不是，而且是無償受任，原告以高於無償委任的標準要求我，是與法不合。至於專利申請，尤其是美國，除了技術範圍本身，還有發明人、申請權人的行為及申請程序，都是審查範圍。譬如說，如果沒有在申請時主動揭露相關前案，可能就有問題，不是純就技術考量。而且在原告與訴外人的訴訟中，原告自己就提出幾件前案，主張訴外人專利無效。原告一方面主張訴外人專利無效，一方面又說自己的技術可以取得和訴外人一樣的權利範圍，顯然矛盾。」

「兩造有無什麼證據要調查？」今天好像到此為止，法官不想再多問了，門口當日庭期表本案本來只安排十五分鐘，現在已經過了四十五分(包括等書記官打字時間)，為了不耽誤後面庭期，書記官已在整理卷宗，法警及通譯忙著遞一些什麼紙張，換錄音帶，小小騷動突然打破原來法庭間凝結的空氣。

「事後再以書狀補呈」雙方都這樣表示。法官接著說「那下次庭期是三月五日上午十點，如有補充書狀，請雙方在下次開庭前提出，自行送達對方，二位請回。」叫號燈已經在叫，第二法庭四號。(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