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屍官（The Autopsy of Jane Doe）：恐怖電影的特性與聊齋屍變篇的聯想

我實在太喜歡看恐怖片,2016年的電影,有時間可以找來一看,不要被嚇到囉!

除了使人感到驚駭與畏懼外，恐怖片使我為之深深著迷的一個很大因素在於它本身包含的人事物往往具有某種程度的不確定性。以前覺得恐怖片本身就是一種類似推理小說的解謎與近乎儀式性的尋找過程，舉凡侵略原因、殺人動機、無辜或有罪、界定的依據、是肉眼可觀還是背後真有無形力量驅動……時至今日我卻有了另一層體認，恐怖片之所以讓人永遠拍不完看不膩是因為無論其講述的是所謂的殺人魔，惡靈還是任何一種心理狀態及自然現象，每個人在其中都可以找到與自身相對應的投射，那才是恐懼的源頭，它不只一種而且永遠在變動。

驗屍官這部電影講的是西方女巫，用的是西方法醫勘驗手法，光是那句：驗屍官的老行規會在屍體腳踝綁上銅鈴，以防屍變的宣傳詞就讓我宛如嗅到一股中國古代鄉野奇譚的濃重氛圍，諸如耳熟能詳的湘西趕屍、魁星踢鬥、八卦擺陣、奇門遁甲……這些流傳久遠的事蹟早已有了自己的生命更產生了自己的意義，多少人曾口述又有多少紙筆抄寫過？那是層層堆疊起的秘密與禁忌，不可碰不可說卻仍有消亡之時。

驗屍官這部電影在有限的預算與拍攝場景內已將懾人的驚悚效果處理至最大化，特效場面不多這點值得稱讚，與其他同類型的作品相較是最優秀之處，若純粹以個人角度而言，我喜歡這部作品的原因是在觀看同時我想到了《聊齋志異》中的〈屍變〉篇，〈屍變〉這個故事非常有名，雖然我對聊齋裏偶爾的藉古諷今要大家切記溫良恭儉讓忠孝節義不可忘的模式不感興趣，但〈屍變〉這篇可以說是相當有趣，講的是一個死透的屍體半夜突然爬起來搞得大家嚇嚇叫的故事，屍體變異的原因完全沒有交代，就像希區考克和史蒂芬金的短篇傑作一樣，意外性和衝擊感非常強烈，可說已具備一部娛樂性電影最基本的要素。

關於驗屍官的心得感想都有講到密室這個部分，驗屍官劇情主要發生地點是在主角父子倆工作的地下驗屍間，有條走道連接著驗屍間與通往樓上客廳的電梯，故事設定當時天候不佳主角無法對外聯絡，所以驗屍間、走道、電梯與地面客廳整體可視為一個連接的密閉空間。而我重讀〈屍變〉發現這個故事同樣也用了密室的概念描述：翁以靈所室寂，遂穿衢導客往。入其廬，燈昏案上；案後有搭帳衣，紙衾覆逝者。又觀寢所，則複室中有連榻。白話意思是：老頭認為擺靈床的房子很安靜，於是帶領著客人穿過街道去了。進了這座房子，只見桌子上燈火很昏暗。桌子後面就搭著帳子衣服，紙做的被子覆蓋著死者。又看看睡的地方，在裏面的房間裏有連著的床。除了放置遺體的房間外裏面還有一間房，這是給客人休憩用。其實就算這四個客人睡地上，只要房門一關這就是最基本的密室。其次這兩個作品還有一個有趣的相同點：在所謂的密室裏直接放入兩個對立的事物，生與死。驗屍官處理的是父子與女屍間近乎考古般抽絲剝繭的較量，〈屍變〉則是四個客人與甫逝媳婦的追逐纏鬥，若一個故事裏的人物事件或寓意設定的愈極端，意外與衝突就會益發強烈，驗屍官與〈屍變〉其實並沒有過於刻意鋪墊其他枝微末節，但整體戲劇張力卻很強大這個部分在編劇上是很值得學習的地方。

恐怖電影以氣氛取勝，畫面的寫實程度見仁見智。驗屍官這部電影最常使用音效如：風聲、廣播頻道突然轉換的傾軋聲、歌聲還有鈴聲製造出讓觀眾一驚一乍的恐懼感，即使事後發現這全是幻術所致（抱歉我劇透了）。這麼看來蒲松齡真的是一個很敢沖收視率的編劇，這跟聊齋是古文寫成完全沒關係，〈屍變〉這個故事本身就非常狗血又刺激！驗屍官最後還會很隱晦的告訴觀眾這都是女巫製造出來的幻覺其實你所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喔！但蒲松齡就硬是要把屍體拖起來追著大家跑了半個村子最後再來個：屍頓立。客汗促氣逆，庇樹間。屍暴起，伸兩臂隔樹探撲之。客驚僕。屍捉之不得，抱樹而僵。這樣一個「不抓到你老娘誓不成佛」抱樹作結，儘管現在重讀會讓我感覺蒲松齡的安排有點過於商業操作了，但蒲松齡若活在這個時代是否會寫出腦回路比〈屍變〉更加反轉有趣的作品呢？就算蒲松齡已作古多年但在人物反應細節的塑造上〈屍變〉卻更趨近人性，描寫活人與死人交手這段著實可反覆閱讀不生厭：惟一客尚蒙矓。忽聞靈床上察察有聲，急開目，則靈前燈火，照視甚了：女屍已揭衾，起；俄而下，漸入臥室……俯近榻前，遍吹臥客者三。客大懼，恐將及已，潛引被覆首，閉息忍咽以聽之。跟屍體共處一室不打緊，但你見過晚上起來跟你打招呼的屍體嗎？顧念無計，不如著衣以竄。裁起振衣，而察察之聲又作。客懼，複伏，縮首衾中。客人心想穿上衣服快逃啊，偏偏這時靈堂內察察聲響起，那個「東西」又要來了……是不是覺得這裏還挺黑色幽默的？小時讀到這段心何止涼了半截，背上汗毛豎了幾根大概都能數得出來，瞬間心臟跳到喉頭的感覺真的是一種毫無來由的驚恐。害怕這種感覺是會膨脹的，它的養份來自人的想像，我曾經有一段時間就寢時非得用被子蓋著頭才能入睡，就是那種非常嚴密緊實的摀著，夏秋春冬亦然，現在想來依舊無解，因為那時我就是會這麼想：如果被子掀開來了我是不是真的會看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