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TIFA早鳥票開賣首日、就手刀買票;選場次時、毅然決然要選看最終場,因為我一心直覺最終場必然會有意外的彩蛋。果然,台北最終場開演前的導聆請來負責這次主視覺設計的方序中;而演出後,台北場唯一一場舞台上的藝術家對談,邀集了雲門現任藝術總監、也是構思與編舞《霞》的靈魂人物
鄭宗龍,以及這個新舞作的影像設計周宗彥、動畫設計魏閤廷、服裝設計范懷之,並肩上台排排坐、暢談創作靈感與長達一年的籌備工作過程、並接受現場觀眾發問--導聆、表演直到座談,都幸運地全程參與了。
〔漫漫大疫時代裡,不停歇的自我追索〕
一如鄭宗龍自述創作的初衷,新冠疫情爆發至今的這一兩年中,世上的所有人,都多出了許多時間、和自己相處--或許,你是獨自關在自己的空間工作、發呆、放空、焦躁或擔憂...;又或許,你不是純然一個人,你保持網路暢通、手機永遠開機、同時可能攤開平板或筆電,在放出藍光的每個螢幕前與許多人保持聯繫--表面上看似並不孤獨,
但終究,說穿了,你、依然只是和自己一起、獨自忙著做出與他者似近實遠的「聯繫」。其實因著疫情時代天外飛來的、不知何時能徹底終結的這些多出來的獨處片刻,並不盡然淒冷孤寂、而是可以轉念被看做是上天給人們的另類禮物,讓每一個人有更多時間得以往內照看自己,進而有機會重新定義與釐清自己... 《霞》裡面的舞者們,沒有一個人的服裝造型是有一丁點兒相同或相似的,台上的每個人以異於旁人的獨特姿態與風貌、舞出不一樣的生命故事與情緒。每一位舞者所舞出的,其實就是世間形形色色的自我--也許正是不同階段、不同時刻、不同處境與心境下、有過不同樣態的你、我、他。因此,在我眼中,這是一個非常開放性的舞作,在多變的舞步與舞台影像之間,有太多可以對號入座的吉光片羽可以讓台下的觀者或驚喜或感慨地拾取。
〔中規中矩的巴赫無伴奏旋律間,舞出生命多變的起伏變幻〕
清水靖晃的四把薩克斯風、詮釋巴哈的
《無伴奏大提琴組曲》,鄭宗龍在組曲中挑出12首(最終場後的座談裡,他笑說其實原本難分難捨地想選用16~17首,但被行政同仁鄭重提醒: 這樣一來光是版權費就會嚴重超支了,所以,一番割捨下,最後敲定使用12首)、25名舞者、2個版本,構成這一齣舞作,希望藉由舞蹈,映照與袒露人生命歷程中
多變的內在狀態--以斑斕的顏色、以肢體舞動代替語言,折射出不同生命情境下每一個多變的自我。就像天邊的霞光,在太陽西下或東昇之際短暫出現,霞因為光的折射,穿梭過形狀不定、飄浮也不定的雲,匆匆燦放變化多端的色彩與光芒,你很難用單一顏色或語彙去定義曾在你眼前一閃即逝過的每一道霞光;而人在一生中,內在的幽微感知及情緒轉折,與霞的型態、其實有著不謀而合的相似。
老實說(純粹個人主觀),我一向不特別喜歡聽巴哈,甚至可以說是不那麼愛聽... 因為,巴哈的音樂讓我覺得太規矩、規矩到有些嚴肅無聊,所以明知他很經典,卻總吸引不了我持續聽太久。巴哈的無伴奏組曲、其實不太確定一開始就是寫給大提琴演奏用的,沒有和聲、沒有對位,但若反覆細聽組曲中的每一首作品、其實彷彿各為單一聲部,若嘗試把它們其中幾首一起同時演奏,搞不好可以組成份量與層次豐厚的曲子吧(以上完全是個人不專業的假想)... 據說,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完成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並不受重視,比較常被當成練習曲、而非在音樂廳表演的那種曲目。而每一首作品像自成一格的小宇宙、埋有多變的調性,若要從頭到尾演奏完、像是要求演奏者一人分飾多角,想來是非常考驗大提琴演奏者的技巧、心性與穩定度的挑戰吧。
來聽聽神人等級的馬友友詮釋的第一號組曲--前奏曲(Prelude),是明亮的代表,也許因為這樣的調性、而被排在組曲中第一號的位置吧:
鄭宗龍選了第一號前奏曲,揭開舞作一開始的序幕;但他選的是薩克斯風演奏出來的版本--來自日本薩克斯風高手清水靖晃的改編詮釋:
必須要說,看完《霞》之後,意外地拉近我與巴哈的距離了! 我不那麼討厭聽巴哈的無伴奏了,編舞人的構思與舞者的演出,豐富了我對聆聽這段組曲的感受。
〔別問「哪個動作代表什麼意思」!台上舞的,是你、也是我〕
「發問時,請千萬不要問舞作中的什麼段落或動作代表什麼意思喔...」這是演後座談的現場Q&A,主持人特別規定的發問規則。我認為這樣規定非常正確--因為,舞作中每個舞者舞出的一切,是隨人解讀的,隨觀者觀看角度、人生經歷、觀看當下的心境而有不同--就像舞者絕不重覆的衣裝及舞步、也一如巴哈無伴奏組曲每一首作品調性的獨特、更像舞台背景影像畫作的獨一無二--編舞家與演繹作品的舞者也一如觀者,他們也會隨著自己的狀態與心思的不同、呈現出不一樣的表演效果。
這就是當代舞蹈最耐人尋味的抽象之美,總有當下看了無法立刻領略的片段、也必然一看便立刻悸動不已的畫面。
這次演出有趣的是,舞台背景的畫作,不少是出自舞者們的手筆,演出後的對談中,負責動畫設計的藝術家提到:畫圖、跟跳舞其實一樣--都是必須用身體創作的,所以她帶著舞者們參加繪畫工作坊,讓舞者們從在紙上畫一條線開始、慢慢地畫多條線、再開始畫自己想畫的任何,想起上一齣(定光)要喊要唱、這一齣進展到要畫圖… 鄭宗龍說,他好像都在激發(逼)舞者做他們從沒做過或根本不擅長的事(笑),其實換角度思考,這是很有新鮮感的跨界嘗試。有些話,用說的不成、得用畫的才能確實坦白地「說」出來;而有些畫、單看它你不一定有感覺,但搭配上舞者在畫面前的肢體語言、竟然神奇地讓人連畫帶舞的一起看懂、概念與情感都連同畫作都活起來了--這是不必用言語表達即能心領神會的感動,也是我觀看當下的特殊感受。
走出觀眾席後買了週邊--舞作中背景畫面的片段擷取轉印成口罩圖案,戴著霞口罩抵抗多變的疫情... 希望疫情能像舞作的最終結尾,收攝在霞光落盡後的黑暗裏啦(心得文就此跳tone歪樓地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