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夢》裡,有一個橋段,是這樣子的。
某次,戲台上的一個丑角,長的和林黛玉有幾分神似。全場唯獨賈寶玉和薛寶釵沒笑外,幾乎都偷瞟著林黛玉「ㄎㄎㄎ」地竊笑,這讓心思纖細孤傲的林黛玉,很不是滋味。
散場後,林黛玉指責賈寶玉說道:「你若笑我,我倒覺得舒坦些!你不笑比笑更可惡!」真叫賈寶玉一頭霧水。
估計,林黛玉的心思是這麼想的:「你若嘲笑我,那就是輕視我的外貌。固然可惡。
但若你心裡頭明明覺得好笑,卻又要裝作一副不好笑的樣子,怕我生氣。
那就不僅僅只是輕視我的外貌這麼簡單。你還輕視我的人格,認為我沒有容人的雅量!那就罪加一等!更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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ㄇㄉFK,闔上書,我心裡想:「以後不要娶這種女生,太難伺候了。我嘲笑,故我輕視;啊我都忍住不笑惹…唉…」
或許有讀者想問,那林黛玉的假閨蜜,真情敵,薛寶釵,寶釵不是也沒笑嗎?怎麼沒見到寶釵被罵呢?
薛寶釵向來人緣好,一貫地端莊典雅,舉止合宜。該笑的場合,她自然會笑;喪事的場合,她也能做到3秒墮淚。因此黛玉懷疑不到她。
而薛寶釵自然也絕對不會做出,也沒能力做出,像林黛玉那種,什麼什麼《葬花辭》的無聊舉動。
像薛寶釵這樣的女人,自然是維多利亞時代女孩,學習典雅的標竿,男人心中的理想配偶。
但是,她就是走不進讀者的心中。至少,走不進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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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一個小說角色、漫畫角色,長駐在你心中。縱使,你早就忘了作者是誰?
如《紅樓夢》的曹雪芹,寫;故,《葬花辭》的林黛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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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前,一位朋友,打電話給我,說他搶到了日本「虛擬歌姬——初音未來」3D投影演唱會的門票。
從他的語氣,可以得知他的興奮,但我不免想問:「值得嗎?你難道不知道『初音未來』根本不存在嗎?她是電腦工程師寫出來的。
說不定,現在,操控著『初音』和你互動的,是一個中年肥宅,我光想到就覺得噁心。」
他說:「你的眼睛業障重。無論是BTS還是東方神起,他們都會老也會死,老了就不紅了,死了就不存在了。
但是我的『初音』不會不存在。寫出來的東西,才是真實存在的。反而現實中存在的,才是假…」
在他還想繼續爭辯:「…現實世界的任何一條線,放在顯微鏡下都有寬度。有寬度就是『面』,就不是『線』。真實的『線』,只存在形上…」之前。
我就先把電話給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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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得捍衛,身為活體人類的,最後一絲尊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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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上學,自亞里士多德以降,研究「存在」時,就一直在問。
一個「writer寫者」的真實存在,究竟是一個作家站在那裏就好?還是他必須展現出「write寫」的無窮活力?
如果僅需要一個人傻傻杵在那裏,自稱「writer作家」,那…您會相信嗎?
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為西方的中古世紀哲學,下了一個美好的註解:「我懷疑,故我存在。」
而我唯一不能懷疑的,就是不斷進行心靈活動(如:思考、懷疑、創作)的,我自己。
從而肯定了,人類活著的傲然青姿,不是擁有葉克膜與葡萄糖。而是擁有,奮不顧身、死不旋踵的旺盛活力。與創作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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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照相機問世後,畫家們開始捫心自問「存在的意義」,畢竟我們再怎麼畫,也畫不贏一台照相機設下的天險障礙。
於是畫家們開始從「畫得像」,轉為,藉由我的畫作,讓觀眾得知我的心情。藉由我的藝術之眼,讓觀眾看見,我所看見的風景。從此以後,這個世界,不再是只有冷冰冰的度量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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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身邊總有一些遠遊,一年見不到幾次的好友。甚至,自己就是那經年未歸的遊子。
我們怎麼知道他還如實存在呢?
說不定它早掛了,是一個電腦工程師,在幫他PO文,發FB。那他和初音有什麼兩樣?他的存在感甚至還不如,每周四傍晚8:00的都敏俊。
但為何我們總是,一廂情願地在心裡為他預留一個位置?
「存在」,從來都不是從物理上說的。
那麼,我就不免要再絮叨,有沒有一句話、一篇文,甚至是一個小說漫畫的英雄人物,長住在你心中,一直陪你走過這些年?
在迷惘的時候提點你?
在成功的時候陪你歡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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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深心的羨慕《兒科醫師》這部漫畫的主角,他總是能輕易的從嬰孩的咿呀啼哭聲中,準確地分辨出是那裡痛?是怎麼痛?是鈍痛、脹痛、絞痛還是悶痛?
語言文字的天險障礙,彷彿對他不曾存在。
彷彿病人們,都是文筆很好的大文豪,病人對病情的形容、隱喻、轉喻,他都能心領神會,感同身受一般。
而他所寫的診斷書,在我看來,都是一頁頁美麗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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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固然有它的「能指與所指」。
文字固然有它的「彰顯即遮蔽」。
渺小的我,固然也知道,這是所有語言文字的使用者,永遠也跨不過去的天險障礙。
我只能祈禱。希望自己有能力,用文字形構意象,用意象去表達生命的真理。
希望每當我寫到「空谷幽蘭」時,文筆再好。比不上,你想到的花樣,就是我剛剛描繪的模樣。
希望我腦海的氤氳花香,形構的再真,也比不上。你一句:「我懂,我彷彿聞到了」。
希望此刻讀我文章的人,能真實感受到,彷彿我就在你面前,拉了把椅子、泡了壺茶,親切的絮絮叨叨了起來。
希望看我文章的人,今年冬天可以開始重新期待,聖誕老公公的存在。
希望,我筆下描繪的太平洋,正如你夢中的一樣藍。
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