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日本文化系列||鴨長明《方丈記》(1)-結交一位800年前的臉友?

最近這兩年(希望不要再延長到三年)的世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相信這些經歷對世界上的每個人來說，都是這一輩子中非常難忘的一段時期。每天，我打開手機看著新冠肺炎、地震、戰爭...等種天災人禍的新聞，看著混亂成一片的世界，再刷一下朋友圈的臉書發文。就在如此混亂的日常中，某天，我突然想起了幾年前才接觸到的一本日本經典文學《方丈記》。

當年，為了準備日本的通訳案内士試験，這本書的書名第一次在我的筆記上出現。「日本三大隨筆: 吉田兼好《徒然草》、清少納言《枕草子》、鴨長明《方丈記》」我在筆記裡這麼記錄著，那時的我不帶任何思考，只知道得把這些內容死背起來，想著:「單純應付考試的話，這些就夠了。」。之後，當我再次見到「方丈記」這三個字，已經是將近十年後的2018年，也就是即將出發帶團前往新潟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之前。那年的藝術祭中，在十日町的主要展場「越後妻有交流館キナーレ(當時稱 越後妻有里山現代美術館)」中舉辦了一場名為「方丈記私記」的特展。由於我必須向團員們介紹「方丈記」是甚麼，所以我不得不心不甘情不願地做起了功課。做了功課後才知道，原來這本出版於800年前的隨筆，許多日本後代的文學創作者，包含松尾芭蕉、夏目漱石、乃至於宮崎駿都曾受到這本著作的影響，因此讓我忍不住好其地想一探究竟，從此之後這本書就這樣留在了我的心裡。後來，最近，是我第三次想起這本書，為的是想在這個渾沌不安的現在，與你分享，希望我們都能藉由《方丈記》的內容，找到各自在亂世之中安頓自己的心態與生活方式。

我知道對於第一次看到《方丈記》的人來說，多少都會有些抵抗，就像當年的NANA一樣，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讓我把《方丈記》想像成一本超級厚又超級無聊的古典文學。但實際看了過之後才發現，這本書的內容其實一點都不長，以現代的閱讀習慣來說，就是一篇總計約一萬字左右(9,970 字)的部落格文章；如果你是NANA濕婦長期以來的讀者的話，大約就是我在方格子裡2~3篇的字數。又，以內容來說，《方丈記》被歸類成日本三大「隨筆」之一，所謂的「隨筆」，就相當於我們現在每天在臉書上所抒發的記事與感想。因此，在我們一起進入《方丈記》之前，我想先請大家把作者鴨長明當成一個新朋友，而《方丈記》就是他那被瘋狂轉發的臉書貼文或部落格發文。以下，就讓我們用這種輕鬆的方式來看看這本，每逢災難頻傳的年代必定會被日本人拿出來重讀的日本經典文學吧。

當然，在刷臉書之前，我們得先把作者鴨長明加入自己的臉書好友，這樣才看得到他的貼文，對吧?所以，以下NANA濕婦將會分別以三個部分來帶著大家慢慢進入《方丈記》的世界：

距今約800多年前的平安時期，鴨長明出生於京都的賀茂御祖神社(下鴨神社)。這間位於鴨川上游Y字型的河流匯集處的下鴨神社，與西北邊的上賀茂神社(賀茂別雷神社)，分別被稱為「下社」與「上社」，並統稱為「賀茂社」。相傳這兩間神社早在神話時期就已由當地望族賀茂(かも/KAMO)氏創建，以祭祀該姓氏的祖神（所以鴨長明的「鴨」這個姓氏，日文發音為「かも/KAMO」，就是由賀茂而來的），而據說他們的祖神與神武天皇的母親也有點關係，因此，自古至今都被視為是守護京都的重要神社。

在那個萬事皆以占卜結果做決定的年代，下鴨神社可說是非常受到日本皇室重視的護國神社之一，而鴨長明之所以可以在這麼厲害的地方出生，正是因為他老爸就是下鴨神社的禰宜(ねぎ，神社的重要神職人員)。如果說我們把下鴨神社想像成台灣現在的護國神山-台積電，那麼「禰宜」就相當於這間公司的總經理了，所以當他跟著爸爸四處走來走去時，員工們都會尊稱他爸為「鴨總」，而鴨長明呢？當然就是「鴨公子」了...（腦中不斷浮現老鴨帶小鴨的畫面）。在世襲制的時代裡，鴨長明可說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哥，從小到大都被家族裡的大人、公司裡的員工們捧在手掌心上，被當成下一代接班人來栽培與呵護著。

然而，就在鴨長明18歲的那一年，鴨總生了重病，且在還沒安排好接班事宜之前就突然過世了，緊接而來的，當然就是公司內部的一片混亂與鬥爭。嬌貴的鴨公子最終不但沒能在鬥爭之中取得勝利，反而在過程中看見了身旁的大人們，因為爭權奪利而變得面目可憎的模樣。一個年紀才相當於高三的學生，面臨了失親與人生中前所未有的挫折(知道自己無法像爸爸一樣當上神官)，讓他痛苦地曾經想過要輕生，當然，最後還好沒能死成。最後，他輾轉搬到了阿嬤家裡，捨棄(或是說逃避?)了世俗的一切，開始鍾情於彈琵琶、彈琴與和歌的創作，以現代人的生活來想像的話，大概就是每天都在彈吉他跟自己作詞作曲的生活，開啟了好長一段不工作、不出門、不交際的繭居（ひきこもり）人生。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了30幾歲之後，又因為各種原因，鴨長明不得不搬離了阿嬤家，在鴨川河畔勉強蓋了一間草庵，此時的房子不僅面積只有之前的1/10，而且屋頂還搖搖欲墜，每當下雪時，他都覺得自己的屋頂是不是要垮下來了；此外，也因為錢不夠無法蓋圍牆，因此，除了家裡常常遭小偷之外，在豪大雨來襲的日子裡，每每還得擔心河水暴漲而無法入眠。就這樣，他在鴨川河畔勉強蓋起的簡陋房舍裡，除了基本的生活採購、琵琶演奏會以及和歌社團活動之外，幾乎都躲在家裡，持續過著貧苦藝術家的生活，此時他唯一的心靈避風港，仍舊是埋首於藝術創作之中（再次驗證，只有經歷過苦難的藝術家與作家，才能創作出撼動人心的作品啊～）。

10幾年過去了，就在他46歲時，這看似一路下坡的人生，終於出現了轉機。原來他在和歌界還算是闖出了一片天地，被當時也很愛和歌的後鳥羽上皇賞識，因此聘請他到宮中的「和歌所」，以協助「新古今和歌集」的編撰工作；以現代的社會來看，大概可以想像成因為被總統賞識而拔擢為金曲獎評審的概念，可見他在專業上的表現是非常受肯定的。自從出社會以來就一直被歸類為人生失敗組的鴨長明，這是他第一次靠著自己的才華與努力得到了成果，加上工作的內容與自己熱愛的興趣一致，因此每天都工作得非常起勁，經常不分白天與黑夜地工作、加班，甚至還常常住在公司不回家（我猜，也有可能是因為公司宿舍比家裡氣派多了，所以不想回家XD）。

某天，後鳥羽上皇聽說鴨長明工作得非常認真，因此就想說要賞賜他一個禮物作為獎勵，便把他叫來說：「鴨鴨，聽大家都說你非常認真地工作，為了犒賞你的功勞，現在有一座河合神社的禰宜（神職人員）位置還空在那兒，要不，就讓你去吧！」。

鴨長明心想，這座「河合神社」雖然是間小公司，但卻是下鴨神社（總公司）旗下的攝社（相關企業的分公司），想當年，他老爸在爬到總公司當總經理之前，也曾經擔任過這間和和神社的總經理呢！這世界上居然還有這種巧合，我熬了這麼久，終於可以跟我爸當年一樣當上總經理了，爸！幸運之神終於眷顧我了，謝謝你在天之靈的保佑啊～想著想著，鴨長明沉浸在對爸爸的回憶與感動之中，不禁激動地喜極而泣。

不料，這消息一傳回下鴨神社高層之後，總公司內部的人都大力反對後鳥羽上皇這項提議，並向上皇諫言道：「上皇，鴨長明這傢伙是你在和歌所的人，他自從18歲離開公司之後，就每天都在忙著彈琴唱歌的，我們是不否認他在藝術方面的成就啦...但是，我們神社的工作可是要用來維護全國人民平安生活的，如果突然讓這麼一個長年來都遊手好閒、只知道彈琴跟寫和歌...的尼特族，空降到分公司裡當總經理，這...不太好吧？除了我們對下面的人不好交代之外，以他這種已經20幾年沒碰神社事務的人，是要如何勝任這份工作與職位呢？…總之，我們強烈反對您的這項決議。」

上皇聽了之後想想也有道理，但又覺得對鴨長明實在過意不去，因此，想出了一個方法，轉頭跟鴨長明說：「鴨鴨，雖然這個河合神社無法讓你去，但沒關係，我已經把另一間小神社的社格拉高，就讓你去當那間神社的禰宜吧！怎麼樣？（換句話說就是，上皇自己出資投資別間與下鴨神社無關的小企業，然後讓鴨長明去當總經理）」

鴨長明搖了搖頭，失落地回道：「不...上皇...感謝您的好意，但...您不知道和合神社對於我的意義（那是我爸曾經任職過的公司啊！！），如果不是河合神社的話，請恕小的婉拒這項恩賜...。」

失望的鴨長明，因為這次的空降事件受到太大的衝擊，不僅沒能如願當上總經理，回頭連原本熱愛的和歌所的工作，也提不起勁繼續下去了。於是，他辭去這輩子唯一的工作，轉身拿起剃刀，落髮出家。遁入佛門的鴨長明，法名蓮胤，年近50歲的他，重新回到了山上，這次，他蓋起了比鴨川河畔更小的房子，面積只有當時1/10；換句話說，這裡整整只有阿嬤家的1/100而已。到底有多小呢？具體來說，就是以四片一丈（約3公尺）長的木板所圍成的小屋，所以又稱之為「一丈四方」，別名「方丈」。以台灣的面積計算方式來看，鴨長明在61歲過世之前，就一直在這樣面積還不到三坪大的空間裡生活著，而在這裡所發出的臉書貼文，就是後來被後人狂按讚且不斷分享的《方丈記》。

那麼，究竟鴨長明為什麼會創造出「方丈」這樣的空間？他在方丈裡都過著甚麼樣的生活？《方丈記》裡到底記錄了甚麼樣的內容，會讓日本人每逢災難時期，就想把它拿出來再次回味與分享呢？礙於篇幅的關係，我們就下次再來跟大家繼續分享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