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日本文化系列||夏目漱石(1)-曾有三對父母，卻不被愛的童年

前幾篇，我們一起認識了一位800年前的露營達人鴨長明，透過了他在臉書上留下的著名貼文，看見了當年的京都與現代的我們幾乎無異的災難遭遇與心情，以至於NANA濕婦也差點變成了真正的「師父」，到最後居然聊起了如何面對生活中的「無常」。以上內容，希望別嚇跑了有固定在追蹤的你/妳。

這次，NANA想跟大家分享的是比較近代的日本國民作家「夏目漱石」，如果將來你有打算前往日本愛媛縣的道後溫泉一遊；或是如果你聽過他的名字，卻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來認識他；還是你已經讀過夏目漱石的作品，但想知道更多有關他的八卦與生平逸事，那麼這一系列的內容就很適合你進來一起閒聊了。

即使你/妳可能還不認識夏目漱石，但我相信大部分的人應該都見過他，因為日本於1984~2004年之間所發行的千元鈔票上印的就是夏目漱石，這版本的千元鈔不僅流通量大，加上發行期間也比較長，因此不只是日本人本身，就連曾經前往日本遊玩的觀光客，也多多少少都有在「錢」上看過他。然而，有眼不識泰山的NANA濕婦，就算曾經拿著夏目漱石吃過不少拉麵，但第一次意識到他並且對他產生興趣，卻是因為《我是貓》這本小說。

小說中以一隻具有思考能力且幽默的貓為主角，整篇小說就是以他為第一人稱，來觀察「人類」這種奇特的生物，文中用了許多諷刺與挖苦的口吻，來反映當時人類的生活，以及批判資產階級與資本主義等。整篇的內容隱約讓人覺得哪裡刺刺的，卻由於說話的是一隻貓，所以又拿他沒轍，這些內容真的太適合以「貓眼看人低」的貓族來當主角了；如果換成貴賓狗或是寵物兔來當主角的話，感覺就是哪裡不對，相信養過貓的人應該都能體會那種，讓人氣得牙癢癢、卻又捨不得扁他的高傲感。

因此，我就從單純只是想驗證「夏目漱石一定有養過貓」這件事情開始，一個不小心就看了許多有關夏目漱石的奇聞軼事。在他將近半百的人生裡，剛好經歷了新舊時代(從江戶幕府到明治新政府)的變換、東洋與西洋文化的衝擊，讓他成為了一個融合了新舊時代、東西文化的載體。這一系列NANA將會以下面幾個部分，跟著大家一起認識這位日本明治時期的大文豪-夏目漱石。

夏目漱石出生於西元1867年，本名叫做夏目金之助，在他出生之前，上面已經有四個哥哥、三個姊姊，所以夏目漱石排名家裡的老八(也是老么)。不知道是不是跟以前的台灣一樣，小朋友出生時，比較迷信的長輩們會帶著生辰八字去請「老師」幫忙取名字，希望小朋友這一生可以順遂平安、出人頭地。夏目漱石的生日是2月9日(若以現在慣用的陽曆計算)，如果以舊暦來計算的話，是慶応3年1月5日，在日本的舊曆裡這一天被稱為「庚申之日」。

庚申之日來自於日本千年多前的平安時代開始流傳的民間信仰-「庚申信仰」。他們跟中國的傳統曆法一樣，會以天干地支的排序來命名年份、日期與時辰，每60組一個循環。據說，每逢「庚申之日」時，躲在我們身體裡的一種名為「三尸」的蟲(三尸の虫)，就會趁著睡著的時候跑去向天神告狀。告甚麼狀呢?原來，這種三尸の虫就像24小時運作的人體行車紀錄器一般，他會把我們所有做過的壞事全部都記錄下來，然後趁著庚申之日時，跑去跟天神UPDATE DATA。而要想防止三尸の虫去告狀，唯一的辦法就是那一整夜都不睡覺，於是，這種每到庚申之日就要守夜的習慣，就被稱為「守庚申」。

不知道是不是基於這個民間信仰的傳說，在庚申之日出生的人，天生就沒有人體行車紀錄器這項標配，所以可以放肆地作壞事(?)也不會怎樣。所以，算命的老師看著夏目漱石的八字說話了:「這孩子啊~長大以後非常有可能就會變成小偷，除非給他取的帶有『金』字，或是『金』字旁文字的名字，否則難逃此劫!」。於是，夏目漱石的爸媽便也懶得想太多，心想要不就直接用個「金」字，防阻效力應該最強吧!?因此，夏目漱石的本名就被一個算命的搞成了「金之助」，用我們中文圈的邏輯來思考或許還好，但對將來身為英文老師、文學作家的夏目漱石來說，這真的是一個很「俗」的名字，因為金就等於錢啊。要不你想想看，如果蔣勳老師的本名如果叫做「錢」的話，那我們不就一天到晚都得稱呼他為「蔣錢」老師了嗎?據說夏目漱石也曾因此被身旁的人取笑，真的是困擾不已。

還好的是，文學家可以取筆名，也還好他曾經學過漢學，因此，夏目漱石便以「漱石」兩字來取代「金之助」。而這兩個字其實是源自於一個中國晉朝的故事(註1)，當時有一個叫做孫楚的傢伙，他某次在跟朋友王濟聊天，聊到想要去隱居時，他說:「我要去『漱石枕流』了!」。其實，他本來是想說我要去「枕石漱流」，也就是我要去躺在石頭上、用流水漱口，象徵著我要去過著隱居的生活了，但一個不小心就口誤成「枕流漱石」。結果朋友就笑著問他:「你倒是告訴我，是要怎麼躺在流水上?石頭又怎麼拿來漱口?變魔術膩?」。結果孫楚的腦筋動得很快(也可以說他很會掰)，說:「哎呀，你不懂啦!躺在水流上，是爲了要清洗耳朵；用石頭漱口，是爲了砥礪我的牙齒!」。後來有人將這段典故解釋為孫楚藉由「漱石枕流」的辯解，來暗喻自己不隨波逐流並努力磨練心性的意思；也有人解釋為死不認錯的頑固。但就因為這段故事中，孫楚很高招也還算有道理的硬掰，所以從此之後，不管你是想躺在石頭上還是流水上、用流水還是用石頭刷牙，都可以用來比喻「隱居山林的悠閒生活」。夏目漱石不知道是想取用這典故裡的哪種涵義呢?

出生在江戶込馬場下橫町(現今 新宿區)的夏目漱石，由於老爸承襲了阿公的職業，在江戶當個小官，所以他們家的經濟狀況還算優渥。然而，夏目漱石出生時，他老爸已經50歲，老媽則是42歲，以那個年代來說，女人家到這個歲數還在懷孕是很丟臉的事情；加上在他之前已經有三個哥哥了(其實有四個，但四哥在他出生之前便已夭折)，在當時傳子不傳女且以長子為尊的傳統觀念之下，這個排行老么的夏目漱石是不太可能有機會繼承家業的。因此，對他老爸來說，夏目漱石簡直就是一張投資報酬率不高、甚至是保證賠錢的股票。

有鑑於此，夏目漱石便被送給了一對窮夫妻當養子，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二對父母。這對接手的窮夫妻，靠著買賣古物與二手雜貨維生，每天他們到夜市去擺攤的時候，當然也得帶著夏目漱石去。當時還是小BABY的夏目漱石就這樣被放在竹籃裡，混同在要賣的商品堆裡，過著風吹雨淋的日子。某天，這一幕被正在逛街的夏目漱石的姊姊給看到了，姊姊覺得這弟弟也太可憐了吧，於是就把他抱回親生父母親家，還因此被爸媽臭罵了一頓說:「哎呀!你怎麼把這賠錢的股票給帶回來了呢?」。

過沒多久，夏目漱石又被第二次送養出去(夏目爸爸是有多不想要這個孩子)，這次的養父母算是他人生中的第三對父母(塩原昌之助夫妻，下面就用塩原爸爸跟塩原媽媽來稱呼他們)。由於塩原爸爸也算是個地方小官，家境比之前的養父母好多了，而且夫妻兩膝下無子女，所以對夏目漱石的照顧，幾乎可以用溺愛來形容。夏目漱石不但從此擺脫了夜市人生，每天還有數不完的玩具可以玩，這樣聽起來生活應該過得還不錯，然而，夏目漱石的養子生活，其實沒有我們想像中的快樂。

原來，塩原爸爸其實是隻吝嗇到不行的鐵公雞，而塩原媽媽則是一個愛道人是非、嘴巴壞到不行的八婆。據說塩原爸爸平常去買東西時，是摳門到連一、兩百日幣(當時的一、兩錢)都要計較的人，但對於夏目漱石想要的東西，反而都是二話不說地「爸爸買給你」，這是為什麼呢?還記得嗎?當時的孩子就是股票啊~所以對塩原爸爸來說，照顧夏目漱石每天的生活起居就是定期定額投資，而買這些玩具給他，大概就是逢低加碼的概念。塩原夫妻對於夏目漱石的這些投資，無非就是為了將來在老了以後，可以穩定地從他身上領回配息；當然，如果有機會大漲，那可真的就是賺到了。然而，夏目漱石畢竟是從別人家抱來的小孩，所以塩原夫妻總是擔心這張股票哪天會被搶回去，所以沒事就會揪著小夏目漱石問他:「你的把拔是誰?」、「你的馬麻是誰?」或是「你真正的父母到底是誰？」，夏目漱石從有記憶開始，就得無奈地配合他們玩著這個無聊遊戲。

而塩原媽媽則是在夏目漱石面前，完美地示範了甚麼叫做「大人的虛偽」。據說某次塩原媽媽跟A太太在聊天時，小夏目漱石就在一旁玩耍，無意間聽見兩人瘋狂地在說B太太家的壞話。結果就在A太太離開後沒多久，B太太來了，這時候塩原媽媽居然跟她說:「唉唷~剛剛才在跟A太太聊到妳呢!妳們家的那個庭園也打理得太乾淨了吧~妳真的很賢慧餒~還有還有，妳老公買給妳的這LV的包，怎麼這麼好看?!...」。此時，在一旁的小夏目漱石，忍不住脫口而出:「可是...媽媽...妳剛剛不是說...」，緊張的塩原媽媽趕緊瞪了他一眼，暗示他閉嘴。關於塩原媽媽的這段回憶，對於小小的夏目漱石影響很深，從此之後，正直的他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不誠實」的人。

在塩原夫妻家生活的期間，也就是夏目漱石人格養成非常重要的一段黃金時期。當年，在被塩原父母溺愛之下長大的他，就是我們現在常常在大賣場裡可以看到的那種屎小孩，為了自己想要的玩具在地上打滾哭鬧。這樣固執與堅持的性格，一直到他晚年都還是如此。他自己也曾在自傳性作品《道草》(1915年) 裡回憶:「那份愛，背後隱藏著奇怪的代價。」由此可知，當時他年紀雖小，但也隱約感覺得到，養父母對他的這種愛，是帶有某種目的的。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喜歡這些玩具沒錯，但他不喜歡這對自稱是他爸爸媽媽的養父母，也是真的。

註1:楚少欲隱居，謂王濟道：「吾欲漱石、枕流。」濟笑道：「流非可枕；石非可漱。」楚道：「枕流欲洗其耳；漱石欲厲其齒。」年四十餘，始以著作郎參鎮東軍事。《晉書·孫楚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