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眼追擊》楔子

○○日報連線報導

高雄百年強震撼動全台！今日上午8時18分，高雄甲仙地震站東偏南方17公里處發生芮氏規模6.4強震，地震深度僅5公里，全台各地都感受明顯搖晃，高鐵更首度出軌，高鐵和台鐵共有10萬人次旅客受影響。氣象專家指出，這起地震主要是菲律賓海板塊擠壓碰撞歐亞大陸板塊，累積能量從地質破裂面釋放所致，釋放能量相當於2顆原子彈。據中央災害應變中心最新統計，強震共造成96人受傷，54萬5千多戶停電，340所學校災損，金額約2億7670萬元，所幸無人死亡。

縣道106乙線，晚間10點。

氣溫攝氏17度，風速每秒0.7公尺，降雨機率0。中央氣象局坪林測站的網路資料顯示，目前坪林鄉的相對溼度達100%，空氣潮濕，山區極可能起霧，但是對阿傑來說，不下雨的周末夜就是馴車的好時機，那一點嵐霧不算什麼。

馴車，不是騎車。馴他新入手的大羊，三陽RV250 EVO。要價十五萬元的新款重機，二月才上市，他三月就貸款下訂，從此耳根不得安寧，被家人叨唸太奢侈，被車友揶揄太騷包，面對那擁有兩排8顆LED燈眉與鹵素鷹眼的霸氣車頭，他自己也忍不住讚嘆連連。不過阿傑到底與那些顏值控或人傻錢多的業餘玩家不同。他自認是務實派，更重要的，他靠地下賽車贏錢，支應修車改車費用，兼存老婆本。單身有好處，他可以自由揮霍大把時間去參加一場又一場的RV團練或團賽，單身的壞處則是，別人奪冠在終點有美眉等著獻花獻吻，光棍一枝的他，只能埋首數鈔票。羨慕是毒藥，也是良藥。為了早日脫單，阿傑給自己定了期限，何時攢夠了，不必再尬車，他就要轉移人生目標到其他更有意義的事情上，比如學習怎樣談戀愛，然後交個以結婚為前提的女朋友。

務實的地下賽車手阿傑，心無旁騖，努力馴養自己的愛駒。就像真正的騎師訓練馬匹那樣，他讓一部將近兩百公斤的速度機器慢慢適應主人的駕馭風格，同時自己也持續摸索它的脾氣，並接受。起跑，升速，過彎，爬坡，減速，滑行，煞停。龍頭旋轉幾度，油門鬆緊如何，引擎轉速多少，馬力與扭力何時釋放，阿傑曾經日復一日如此馴養被他取名「黑寶」的黑色RV150，直到人機一體。阿傑帶著黑寶南征北討，雖不能說戰無不勝，也奪下十幾次冠軍，可惜歲月無情，如今它已老殘。就像每一頭大羊都有其脾氣，自也有其壽命，去年底修車師傅說，不想再折騰這老傢伙，乾脆換車吧，就讓它塵歸塵土歸土，否則恐怕哪天騎它的人先躺進土裡去。

所以此刻阿傑騎著他的銀灰色新車，排氣量更大、馬力與扭力更強、體積也更笨重的「大灰」，奔馳在車友讚為絕佳馴車路線的縣道106乙線公路上，由坪林往石碇方向前進。

今天是清明連假的第二日，縣道106乙線比往常更加冷清，這也難怪，平日只要逾晚間8點就幾乎看不到人車，何況現在已超過10點。阿傑選擇深夜馴車，圖的是淨空路面好馳騁，卻有點冒險。坪林至石碇路段，路面狹窄，坡度陡峭，還有多處髮夾彎，沿山修築的公路擁有大自然的明媚風光，日落之後卻成為險惡之地，因為沒有路燈。也沒有道路監視器或測速照相機。就連尬車高手也會乖乖減速，當你行駛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往右或往左多偏離個幾吋，車輪可能就滑出路面，連人帶車墜入谷底。外表輕鬆，內心嚴肅。已經跑過這條山徑無數次的阿傑，絲毫不敢大意，人云出事的多老鳥，他們以為路是死的，卻沒想到車是活的，過度自信等同自殺，當你的視野限縮，僅有前方咫尺的車燈照亮，唯有謙虛才能保平安，這是阿傑的信條。

不過還是能享受樂趣，否則阿傑不會帶大灰上山。藍色漸層冷光儀表板在黑暗中顯得科技感十足，油門半催即飆時速80，引擎轉速七千仍穩若泰山，壓車過彎順暢如行雲流水，阿傑對大灰的表現非常滿意。他一邊聽著澎湃的引擎聲浪，一邊感受冰涼山風咻咻拂過車衣，頭頂的天空星月交輝，山谷間時隱時現一條璀璨光河，那是遠方五號國道的返鄉車流，阿傑覺得這些光景在黑夜中更顯魅力，令他熱血沸騰。

繞過一連串刁鑽的彎路，山腳的彭山隧道口一閃而逝，路旁景色也從綿延的茶田換成遮蔽谷地的高聳樹林。隨著儀錶板的馬力指數持續攀升，阿傑知道他們正在爬坡，不過大灰的強勁動力輸出讓他幾乎感受不到車速的變化。很快地，車子越過20K路標，進入一段較長的緩升直路。阿傑不必思考也無須觀看，僅從雙臂與機車握把恆久維持相同夾角的肉體記憶即能判斷，再往前三千公尺，就會看見夾道的金色佛像。

石碇文山寺設立的金色佛像，是縣道106乙線的著名地景。約與成人等高的金色觀音與玄奘塑像，沿著道路兩旁排開站立，每隔數尺就立一尊。祂們存在的目的，據寺廟住持說法是為了保守過客平安，這除了宗教層面的意涵，實際上也有警告標誌的作用。以阿傑前進的方向來看，第一尊金色佛像出現的位置即是連續險升坡的開始，由此山路盤旋而上，直到最高點的福德廟。相反的，車子若從石碇過來，則是面臨曲折的連續險降坡，稍有不慎，或剎車失靈，便可能衝出路面，跌落山谷。所以這些佛像相當程度扮演了護欄的角色，確實也有幾尊塑像已經殘缺不全，顯然是車輛擦撞的結果。

阿傑曾在白日裡見過這些金色佛像，祂們法像莊嚴，掐指或倚仗而立，一字排開的陣勢頗具驅邪鎮煞的果效。然而當夜暮低垂，光線昏暗的情況下，車燈猛然照亮路邊矗立的身影，總教人忍不住起雞皮疙瘩。這個時候，阿傑會在心中默唸「阿彌陀佛」，雖然他不信佛，但心情立刻放鬆不少，往後若夜裡經過這路段都會這麼做。

阿傑決定放慢大灰的速度，路面開始蒙霧了。彷彿濕氣浸透防風衣料，他竟然打起寒顫。比賽的時候，即便氣溫再低，阿傑從不感到冷，因為後有追兵的壓力，使他血脈僨張。今晚單騎跑山，神經跟著路況忽緊忽鬆，他懷疑體內熱量消耗太快，也許是大灰的操駕難度確實高於體積較小的黑寶，也可能是自己太過興奮，畢竟這是大灰的縣道106乙線處女秀，他想細細品味駕馭過程，因而燃燒太多的卡路里。

或許今晚有什麼不一樣，阿傑無法確定。

正在思考時，還來不及反應，薄霧陡然撲面而來。一股寒風從全罩式安全帽的縫隙灌進來，讓阿傑冷到背脊發麻。與此同時，他的鼻竅打開，隱隱嗅到一絲陌生又熟悉的氣味。

這是……汽油燃燒的廢氣味。

阿傑伸直脖子往前看。大灰的鹵素大燈射出強光劃開霧幕，他的視線卻被漆黑的大片山壁隔擋，前方路徑往左急轉，他調動龍頭，屈膝壓車，輪胎摩擦水泥路面發出低鳴，轉眼間，修長的大灰甩過了彎，阿傑再次抬起頭，就在這一剎那——

地震。

極輕極微的震動，或遠或近，從前方路面蕩過來。緊接著，突然有一連串巨大聲響劃破寂靜，在山谷間激炸出宛如悶雷的廻音。阿傑嚇得忘了車子正在上坡，右手放開油門，大灰頓時左搖右擺，他使勁催滿油，大灰劇烈顫抖一下，隨即像一枚砲彈往前噴飛，速度之快，差點讓阿傑的靈魂出了竅。

是打雷嗎？

阿傑驚魂未定，以為天象驟變，要下雷雨了。然而擔憂立刻轉成驚駭，當他終於來到記憶中的關卡，第一尊金色佛像應該出現的位置，他停止呼吸。

沒有佛像。

只有殘缺的蓮座。

第二尊也是。第三尊也是。第四尊……

天空飄著幾朵彤雲，像血那樣紅。一股細長的煙柱從谷底裊裊升起，復將紅雲染黑。不多時，空氣中瀰漫著濃烈刺鼻的焦味，還颳起焚風。阿傑急剎車，將大灰停在馬路中央，然後衝向路邊，往深不可測的谷底俯瞰。遠遠的，黑壓壓的莽林被撞出一個碗大的缺口，那缺口閃爍橘色火光，肉眼依稀可辨，有一樣東西正在缺口裡燃燒，並不斷噴出黑煙。視力2.0的阿傑睜大眼睛用力看。

「天啊……」

阿傑全身僵硬地往後退回路面，喉頭泌出酸水，耳蝸嗡嗡鳴叫。不過，在如此艱難的狀態下，他依舊注意到前方一百米遠的騷動。那勾魂的雙排氣管呼嘯聲，在紅色尾燈迅速消失於山路轉角之前，阿傑便聽辨出來了。

那是他朝思暮想卻不可得的夢幻神駒，來自義大利的DUCATI 1098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