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考風暴》是一部以集體作弊勾勒的中東社會現形記,電影以伊拉克庫德斯坦為背景,講述一個女孩羅珍(Vania Salar飾演)為了擺脫父親為她決定的終身大事,必須考上大學,卻又總是想起失蹤的未婚夫而陷入憂鬱,她的姊姊希蘭(Avan Jamal飾演)為了確保她在這樣的情況下仍然可以考取大學,涉險尋求協助作弊的機構。但是隨著考試中被老師發現的作弊行為,這個集體作弊面臨越來越多阻礙,無法付出完整費用的希蘭不得不為妹妹參與執行。當希蘭涉入的越來越深時,導演Shawkat Amin Korki勾勒的意圖也日漸顯現。這顯然不只是一個關於作弊的犯罪電影,導演在建構的是這個需要靠作弊才能逃離的世界。
希蘭以作弊來協助妹妹升學的孤注一擲,是因為她深知一場沒有愛也沒有自主權的婚姻會是什麼樣的桎梏 ,哪怕畫面中沒有以肢體暴力來呈現她所在的婚姻關係,但是她連接通電話都害怕被先生發現而惶惶不安,或是在吃避孕藥時的躲躲藏藏,都一再顯示希蘭在家中不被允許擁有的自主權,如同這場婚姻的結合本來就無關她的選擇。希蘭迫切地希望妹妹羅珍能夠擺脫這樣的命運,即使羅珍看起來對於生活早已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只是像受到姊姊推動的魁儡般完成任務,希蘭也不曾放棄,她為了妹妹的升學盡可能地排出所有阻礙,因為這是她當初未能擁有的自由機會。
在這樣的鋪陳之下,身處在相對自由的國家的觀眾很難去苛責她們的選擇,鏡頭中的她們經常處在陰影之下,如同她們生活中被父權所籠罩的命運,除了死亡,教育是唯一可以獲得自由的出路。有趣的是,電影中藉由協助作弊來牟利的機構負責人「工程師先生」(Hushyar Nerwayi飾演)和夏瑪爾 (Kawar Qadir飾演) 雖然身為商人卻不顯得可惡,甚至可以說是可愛。即使希蘭無法付清費用,他們也依然協助羅珍作弊,甚至當希蘭的丈夫來到機構把希蘭帶走時,工程師先生還走到樓梯口望了他們一眼,對比於兩姐妹的父親,毫不在意希蘭在婚姻中所面對的恐懼,甚至在女婿上門要帶走他的孫女時,他敞開大門並離家讓女兒與孫女獨自面對一個盛怒的男人,外人與家人相比竟然顯得更加心善。
隨著監考老師揭開集體作弊,這場違反考試公平的犯罪行為反而成為了最無關緊要的問題,觀眾無法將揭開作弊的監考老師視為英雄,也無法指責洩題的老師,因為作弊的動機呈現了中東女性的困境,而作弊集團牽涉的是當地無法擺脫的社會動盪和貪污腐敗。即使電影中沒有一點砲火和煙硝,可是希蘭家電視畫面中的軍人,或是羅珍為未婚夫失蹤的辯解「他只是不想當兵」,寬螢幕的背景中走動的人與變換的環境不停地再訴說當地的處境,電影景框之外,人心的浮動與不安不用親眼看見也能預見。
值得一題的是,也許在觀看電影時,你會感覺兩姐妹與其他男性角色的表演相比之下稍嫌稚嫩,這個落差其實反映了當地製作電影的困境。導演在採訪中表示,在這個地區很難找到女性的專業演員,所以他花了一些時間去嘗試新人臉孔,飾演希蘭的Avan Jamal和飾演羅珍的Vania Salar都是第一次在攝影機前演出,其他男性角色則多為專業演員,早已有過豐富的演出經歷,電影背後的幕後故事再一次地說明了中東女性所處的被動地位。
看完電影後,我想起曾經在交流活動中遇見的女孩,她有著深邃的眉眼,烏黑微捲的頭髮,與導演Shawkat Amin Korki有著相同的母語和相似的經歷。生於伊拉克的導演 Korki 在兩三歲時隨著家人逃往伊朗生活,好多年過去以後,同樣的命運依然上演,戰火依舊無情。她在煙硝中失去了父親,母親為了逃離戰亂牽著年幼的她,還有肚子裡的孩子,一路往西行,歷經陸路與海路的折磨,落腳義大利。
那是我對難民身份的初識,不帶有任何的想法,因為對於戰爭的意識太過薄弱,彷彿是上個世紀末才會有的傳說,她也不曾向我具體地說過那段逃亡是如何艱困地奔波,因為離開家鄉已經成為了往事,眼前的生活更難以逃脫。逃離戰火並沒有讓她擺脫父權的壓迫,一個帶著孩子來到義大利的中東婦女無法獨自生存,她的母親注定尋求「強大」的男人作為依託。於是,浪漫的水都也沒能改變中東婦女的命運,伊拉克女性的卑微仍然在義大利延續。
但是作為伊拉克裔卻成長於西方的她來說,早已無法活在父權的陰影之下,她只好在未成年時離家,僅靠著親戚微薄的資助獨自生活,而她清楚地意識到改變自身命運的迫切,教育顯然是最好的選擇。距離我們認識很多年後,她順利完成了法律相關的學位,與電影中的兩姐妹或是無數戰火下的女性相比,她可謂幸運,但同時也不能忽略她的勇氣與努力。我知道她不會成為像她母親一樣的女人,但是也許從她總是強硬與不容自己脆弱的性格可以預見,童年所承受的壓迫需要很長的時間解放,但如果不是這樣,當年的我未必能在如此嬌小的她身上,看見如此堅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