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廉家三姊弟離開山浦,搬到了首爾江北以後,故事來到了尾聲。他們的生活沒有隨著搬到首爾就得到解放,但我卻為他們不變的平凡感到豁然。如果一場戀愛就能完全治癒童年的傷,如果離開家鄉就能擺脫格格不入之感,如果離職換一份工作就可以再也不為生活所苦,那朴編何苦花這麼大的篇幅去訴說人們對「解放」的渴望與追求?
生活的本質大抵就是福禍相依,解放也從來不是一個事件就能獲得的終身解禁,永遠的幸福更是天方夜譚,而朴海英編劇從來沒有想要給予我們虛假的夢想,也沒有想要給我們完美的答案,但她試圖傾聽我們生活的艱難,也努力讓「邊緣」不再悲傷。多元本應是世界的本質,完美的幸福結局從來就是自我欺騙的工具,你本來就不應該活成誰的樣子,哪怕徬徨,哪怕困難,人只能走在自己的路上。
而這一次朴編逃脫了經典的愛情公式,為韓國愛情戲帶來更多元的樣貌。
有一種愛是廉美貞與具先生
廉美貞我一直在尋找,在一起會讓我變好的人,能讓我變好的伴侶,可是不管怎麼挑,我都無法全心全意支持那個人,我希望他比我優秀,但又不能太過優秀,我從來不曾全心全意地付出或接受,我再也不要重蹈覆轍了。如果我的伴侶優秀到我覺得留不住他,我就要開開心心地放手,就算他在人生的谷底,我也不以他為恥,就算全世界都對他指指點點,我也要以人對人的尊重去支持他。這輩子連父母都不曾這樣支持我們。
在我看來,廉美珍說的這段話超越了海誓山盟,那是兩性關係難以企及的高度,因為這意味著對方要拋下生而為人的嫉妒,與人攀比的慾望,僅是以全然平等的姿態去愛,去擁抱全部真實的你。
這段話其實更接近親子關係中的「無條件的愛」,那是很多不幸童年的來由,連父母對孩子都無法如此無私的付出,卻是美貞想要給予具先生的愛。當具先生選擇分手的時候,廉美貞在非常難過的狀態下,仍說「我想把你揹在背上,我想把一歲的你揹在背上。」也是再一次呼應她先前的許諾,不責怪他,只想擁抱痛苦的他。
也許是她如此超然的姿態撼動了我,韓國經典的浪漫愛情劇在朴編的筆下解放了,我第一次沒有從劇中的吻戲尋求怦然心動,也不再將快樂的結局視為圓滿,甚至感受到廉美貞的「心跳加速理論」。在他們日常的吃飯、聊天、散步中感受到一種平靜溫暖的愛,不需要靠親密的互動來證明他們渾然天成的注定。他們兩人走上山看夜景的夜晚,我甚至只期待他們沈默的相伴就足夠,連吻戲都顯得多餘。
有一種愛,是醬油碟裡的斷頭玫瑰
廉琦貞我想起小時候在歷史課本看到的故事,妻子衝上前用裙子接著丈夫被斬首的頭顱,小時候只覺得很殘忍,也難以理解,但隨著年紀增長就覺得『我也會去接,不,是必須接起來,不能讓頭顱掉在地上,當然要跑去用裙子接起來。』
廉琦貞「必須接起頭顱」的宣言也帶有完整承接的意味,但在她與泰勳的兩人關係中,外部世界對於他們兩人的影響更巨大,其實也帶出了「無條件的愛」所需面對的問題。完整的承接對方並不是以自己的犧牲去成全對方,也不代表只能忍讓,而是需要將自己的感受勇敢的表達,表達自己的難過的同時,仍然擁抱對方的不足,不將「我愛你」作為索取愛的工具,也不以「不愛了」作為威脅。
廉琦貞老實說,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泰勳做錯了什麼?』『我為什麼這麼委曲呢?』我仔細想了想,也找不到合適的形容,就是整體來說,有一種輸了的感覺。我覺得因為小孩子的一個眼神就崩潰,自尊心如此低下自己很丟臉,曹景善也不是第一次說話無禮了,她高中就這樣,從來不曾改變,為什麼我會因為她的話而受傷?因為我愛你嗎?這為什麼是我變得卑微的理由?愛應該要帶來力量才對,但如果跟你分手,我就會幸福嗎?
但是一段關係的堅固與否,往往不是最後接起的頭顱所決定的,在人生漫漫的長河裡,生活的艱難往往只是腳下瑣碎的小石頭,不大卻多得足以讓你走的磕磕碰碰。如同琦貞在最初未能預見的委屈,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心所堆疊,直到她需要剪下頭髮求一個痛快的時候,我以為是時候結束了,但是他們坐在咖啡廳的對話卻又將我庸俗的想法給擊碎。我們那些在愛中所受的傷,為愛變得卑微的委屈,我們為了維護自尊心而不敢說的話,終於藉著廉琦貞的喋喋不休說出來。當她決定以「不要多一個讓你疲憊的女生,所以我來當男生。」作為解答時,我感到釋然,也不禁為在此之前的妄斷感到羞愧,那是我自以為為她好的傲慢,當然也是編導試圖建構的視角,如同生活中他人看待我們的方式,在沒有全知的角度下輕易下的判斷。
當廉琦貞以雙手捧起斷頭的玫瑰,放進醬油碟裡欣賞時,我突然發懂了余華曾說的「生活是屬於每個人自己的感受,不屬於任何別人的看法。」沒有梗的玫瑰仍然是玫瑰,廉琦貞仍然享受收到玫瑰的喜悅,如此看來,廉琦貞與廉美貞對愛的理解走向殊途通歸,她們不再以他人的生活去評價自己所擁有的,也不再以他人的為不足道證明自己的存在,她們發自內心地去感受愛與被愛,也完整地承接對方的美好與不足,對自己亦然。她們兩姐妹,或者說三姐弟正是以這樣的方式,一步一步緩慢地掙脫生活的無力感。
有一種愛,不是因為你是誰,而是我是誰
作為劇終唯一單身的廉昌熙,比起姊姊驚天動地的性格,或是妹妹在沈默中爆炸的形象,他是最平易近人也最讓人心疼的角色了。隨著離職與母親的離世,廉昌熙逐漸學會吞下想說的話,沈默的時候變多了,相反地獨白卻日漸增加。這意味著他逐漸將生活的重心放在自我,而不是對外界或是表象世界的關注,當他坦承自己沒有過多的慾望,沒有偉大的夢想後,他徹底經歷了一場三十後的再成長。他不再為他人的一個眼神就難受,不再害怕自己並不是戀人手上最好的選擇,而是接受真實的自己,承認自己沒有了不起的目標,認同自己的平凡。
即使在最終他與賢雅的戀情仍然以分手最為終結,但這次他不再掩飾自卑的自己,也不再為了對方眼中的認同而極力掙扎,即使分手的痛讓他拋開腳踏車,坐在街上嚎啕大哭,他也堅定的選擇與賢雅分開,因為他明白心跳加速不是意味著開心,真正屬於你的不需要如此殷切地盼望,靈魂自然會告訴你答案。就好比結束與賢雅的戀愛關係不是一種偶然,而是一種必然,因為他清楚知道自己無法活成她想要的樣子,他也不願只為了滿足戀人的需求感,而讓自己活得悲慘。
既然他們是因為相知而分開,那分手就是一種祝福,祝福你找到讓你成為你的人,也祝福我遇見讓我成為我的人。
廉昌熙我認識一個哥哥,他每天都盯著山看,他說地球上有77億個跟他一樣的人類,但很難意會77億到底是多大的數字,那就假設每個人都說一元硬幣,77億個一元硬幣,差不多會堆得像那座山一樣,我突然覺得自己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一元硬幣,竟然把人生過得這麼戲劇化。『哥,我好像就是那座山。』
當廉昌熙感覺自己就像那座山時,他不需要為了為超越一元硬幣而汲汲營營,他充分知道自己生活的承受能力,也接納自己沒有非凡的目標。對他而言,沒有勞斯萊斯,沒有代理的頭銜,只是坐在便利商店裡顧店也沒關係,漫無目的的生活並不可恥,因為這就是他嚮往的真實生活。事實上,當廉昌熙承認自己只是七億個一元硬幣中的一元硬幣時,就註定了他不再平庸。
愛的最終是解放自己
故事的尾聲具先生的酒癮沒有戒除,廉琦貞嚮往的婚姻也仍然需要等待,生活的苦難不會因爲結局就迎來解決,朴海英編劇所建構的烏托邦,不是投胎就決定的出生地,也不會因為一場相遇就能抵達,而是在生命的歷程中慢慢努力接近的目的地。
如此看來,也許我們需要的從來不是與具先生相遇,也不是欠缺一個最後接起頭顱的女人,我們缺乏的是廉美貞認識自我的執著,是廉琦貞不畏他人眼光的精神,也是廉昌熙對自我不足的坦然,以及面對自卑與自身慾望的勇敢。當我們像出走同好會成員一樣,不假裝幸福,不假裝不幸,誠實的面對自己,看清自己的問題以後,也許我們就能迎來偶爾的解放,看見討人喜愛的自己。
廉美貞我在出走日記裡寫下了這句話『廉美貞的人生分為遇見具氏之前以及遇見他之後』,我一定是瘋了,我覺得自己很討人喜愛,我的心裡全是愛,所以,我能感受到的也只有愛
哪怕「解放」如同同好會最後的聚會所言,剛開始對「解放」好像是獨立運動那樣激動,但隨著時間又好像回到索然無味的日常,有時候感受到解放,有時候又覺得一切是白費工夫的虛無。完全的解放是我們凡人永遠到不了的遠方,但哪怕偶爾的解放是久旱才相逢的甘霖,以一生的維度來看,那也足以成為漫漫人生長河中的涓涓細流,就像是每日微小喜悅的累積就足以成為五分鐘的喘息,成為撐過今日的力量。
就讓我們像老牛一樣,拖著緩慢的步伐前進,就算還沒看見自己存在的理由,也努力活過今天。
願 看到這裡的你 今天會有好事發生
感謝朴海英編劇溫柔的筆觸,金錫久導演詩意的影像,所有演員精湛的演技,以及無數幕後工作人員的付出,給予我們溫暖的十六集時光,結局後也依然留下飽滿的能量陪伴我們回到現實的生活之中。我從未如此企盼故事中的他們都能幸福,不論以任何形式,只以他們感受到幸福的方式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