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海蒂與麻瓜嘉莉。論：一個精神病患者的煉成 之十一

今天要來說的，是一個關於「控制」跟「被控制」的故事。

說的都是我實質發生的事情，在述說的時候，你會好像看見我在說的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小孩，落差超級大；但，那卻都是我。

在即將要滿五歲的時候，我們一家子終於相聚在一起了。

否則我跟妹都是被外婆外公帶著、再不然就是被阿姨帶著的。

他們夫妻，一個自己在工廠工作，偶爾回娘家看看小孩，久久一次。

一個是職業軍人，政戰部門的。為了可以順利升遷，可能還急需獲得長官認同，所以總是很爽快的在跟妻子商量前就決定要調去外島殺水鬼。今年可能在馬祖，後兩年就轉調到澎湖。

在此之前，對於我跟他們夫妻同在一起的印象，就那麼七八次吧。細節我都可以說得非常清楚，我的圖像記憶功能很發達，所以能精彩的述說。

（其實說來也是有趣，又帶著辛酸。那麼，找個時間來寫一篇關於此的故事吧。）

房子是租來的，一棟兩層透天樓，一個月兩千台幣。搬到定所後，總算能跟朝思暮想到我總是在分別時讓我心如刀絞的母，相聚了。

喔，還有跟父，和大約兩歲的妹。

二樓的透天，空間夠大了，父喜歡看小說、買書、寫得一手好鋼筆字，家裏櫥櫃滿滿都是他買的小說套書。那都是在他們四零年代很流行的小說，其中，就有史蒂芬.金的多部作品：魔女嘉莉。

這部小說被翻拍成電影兩次，這個連結是新的，如果你沒有印象或沒看過，可以去YouTube 看看預告

https://youtu.be/qM3LKG-cntY

裡面的茱蒂佛斯特演的媽媽角色，總是讓我聯想到我母。

但是那單單指的是那份「精神層面」，她對待嘉莉的態度，那種複雜、曲折、矛盾而變態的愛。

故事中嘉莉的媽媽，因恐懼而控制，卻又徘徊在罪惡感、和母愛交織、及對事情的片面無知，加上精神重度受創(被強暴後生下女兒），她認為所有的女人在經期開始以後就都是骯髒不潔的。除了月經骯髒不潔這件事（其實我不太確定欸⋯？），大致上跟我母match。

嘉莉媽完全瘋狂沈浸在深信不疑的宗教中，永遠都在引用上帝在聖經中所說過的話，拿來曲摺成自己想像的樣子，藉以嘗試得到安定，並且用教義來指責、折磨、責打自己跟女兒。

雖然電影裡沒有直白的演出細節，但是大致上我們是知道嘉莉媽是被強暴以後，自己一個人生下女兒，並且和她相依為命長大的。所以面對女兒，她既愛又恨。（並且不只有愛恨兩面這麼單薄）恨的是孩子是強暴她的人的種，愛的是，她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她的。

而我母，每次在被毒打後（雖然只要她人有在現場她就會護犢）她永遠都在對我說：「妳會被妳爸討厭，還打成這樣，妳一定是上輩子對他做了一樣的事。不然她怎麼不會像揍妳一樣揍兩個妹妹？」

「妳為什麼不懂得跟妳爸撒嬌？如果妳知道怎麼撒嬌，妳的日子一定會比較好過。」

好喔，全部都變我的錯了。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怎麼撒嬌，我就是個在農村野地裡赤腳跑來跑去、跟阿公搶電視看、時常跟小阿姨吵架吵到我面紅耳赤的野女孩。

我會跑去偷抱鄰居家倉庫裡狗媽媽剛生不久眼睛睜開了的小黑狗，對牠愛不釋手。哭著不肯放開還給人家，直到他們對我說：「妳這樣一直抱著，小狗沒喝牠媽媽的ㄋㄟㄋㄟ會死掉喔⋯⋯」，我才甘心放手。

當警察的舅舅抓狼狗、杜賓狗回來給阿公阿嬤當看家犬的時候，我是牠們的小主人，他們都是我的部下，都要聽我的話。

阿公抓到蝙蝠會裝進透明塑膠袋來給我，讓我透過塑膠袋撫摸蝙蝠的翅膀、身體結構，蝙蝠其實就是有翅膀的豬鼻子老鼠，很可愛的。（觀察完以後阿公有再把牠放走。對不起我覺得我好像造成你的心理陰影了小蝙蝠⋯）

當時的小阿姨還沒嫁人，在家幫忙種鳳梨、檳榔、花生、荔枝、龍眼、茶葉務農的時候，常常跟我吵架，還曾在我一、兩歲的時候，在我專屬的等待阿公阿嬤做事時的草蓆上，放了一隻鳳蝶的幼蟲，翠綠色、圓嘟嘟胖呼呼的，有著像小甜甜一樣形狀的複眼的大毛蟲，我邊尖叫邊看著它那雙小甜甜卡姿蘭大複眼，邊對小阿姨罵五字經叫她把毛毛蟲拿走。

對，我兩歲就會說五字經了。跟阿公學的。我連罵髒話他們都會覺得我可愛死了。

還有，我根本就不必撒嬌，阿公阿嬤就會疼我愛我了。

但是妳現在告訴我，如果那個把我射出來的人，我必須得付出什麼，做他喜歡看到他希望我做的事，才能換到他的喜歡、甚至他的愛，妳是在講三小？

更讓人覺得積八的是，她說的竟然是真的欸！我得用好表現才能得到好的對待。

撒嬌要怎麼學，有沒有補習班可以報名？如果真的有，妳願意花錢讓我去學嗎？

問題是妳對一個四五歲的小孩說這個，只會換來她的一臉茫然。

我很努力要自學撒嬌。沒有榜樣，沒有模仿對象，可是我知道我那個時候為了這件事非常的煩惱，幾乎是絞盡腦汁很努力的在討好。

但是弄到最後我撒嬌的方式變異成，他只要大聲喊我的全名：「烏魚子！！」

我就會馬上立正站好，然後舉手，大聲的喊：「有！」

（翻白眼攤手）

那再說說海蒂（小蓮）吧。

會知道「海蒂」（小蓮）這個角色的應該跟我也是有差不多年紀的同學了，她就是卡通片名「小天使」，又或者叫「阿爾卑斯山少女」的那個小小短髮女孩，充滿正向充滿愛，她的超能力就是讓人變正面，愛笑，樂觀堅強，而且生長在自由自在的山林裡。

只是她不會譙髒話，不會一個興致突然起來就把同學揍到哇哇大哭，不會毫無理由的走到車來車往的馬路正中間，直直站著發呆擋卡車，也不會自信滿滿的拿著掃地接垃圾的那種畚箕拿來當成麥克風，對著大馬路大聲唱沈文程的「企逃郎」，而且完全不害怕別人的眼光，那一刻我就是自己幻想中的天王巨星，我超級想當明星的，兩歲我就想當童星了，我覺得自己一定是一個很好的演員，並且我表演慾爆棚。當然，正常版的凱蒂她也沒有我這麼恰北北跟愛現。

所以我說那個時期的我，是流氓版的阿爾卑斯山少女海蒂。

不知道這個流氓海蒂如果一直跟阿公阿嬤生活到國中畢業，又會是什麼樣子？

好的，那麼我們鏡頭再切到「回」到雙親身邊的我。

對於我母對我，她覺得：

妳是必定要無條件站在我這邊的。

妳，就是我的複製體，無庸置疑。

只要我覺得是對妳有益的事物，哪怕是我認為巴拉松（一種舊時的農藥）是可以治癒妳的，那妳就乖乖聽話，喝下去吧，吃下去吧。

因為我都是為妳好的，這永遠都是最重要的。

妳是我的第一個孩子。

妳是我孕育下來的生命，妳是我的。

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愛妳，妳清楚的。爸爸是辜負媽媽、一天到晚吃喝嫖賭的王八蛋，他讓媽媽吃苦受罪，他對媽媽一點都不好，他是壞人，他嫖妓，得了菜花，還把菜花傳染給我，他根本該下地獄。

妳罵過更難聽的話，可是我卻想不起內容。但是妳對我說過的一些事，我卻全部都記得。

「我的烏魚子本來是多聰明活潑、反應機敏、巧舌如簧的一個孩子，卻被妳爸打成了死木頭。」這大概是除了叫我怎麼不去死以後排名第二多次數說的話。

「就是妳爸毀了妳的。」

好喔。

所以他對我暴力相向，妳說是我不會撒嬌。

可是妳是真的沒發現，還是在裝傻，再不然妳字典裡面就是沒有「覺察」、沒有「自省」這兩個詞。每句對他批評我的話，都是從妳嘴巴裡面講出來的吧？

然後他聽了妳對我的批評再來揍我。

那又為什麼說後期的自己是麻瓜嘉莉呢？

嗯。

一樣，也是從我開始有月經開始。

妳時不時的告訴我，我月經來了，是個小女人了，我跟妳爸性生活不協調，妳要對他有防備之心，我怕他會因為我不肯跟他睡，跑來強暴妳。

對喔，她就是這樣說的。

所以從我開始有月經起，我每天晚上睡覺穿的都不是舒適的睡衣。

我會穿著只要醒過來就可以馬上完完整整、馬上就可以直接往外面衝、逃跑的服裝，我的枕頭下面、床附近，總是各藏著一把水果刀，我的口袋裡面一定放著以前小朋友會帶著的那種文具折疊刀，睡覺前我必須要再三確認自己口袋有好好的袋著這把防身利器。

像這樣的。

過年拿到紅包的時候我不用跟父母爭論紅包要存在誰那裡，拿到紅包我第一件事就是去買空氣槍跟一大罐BB彈練槍法，最後我的槍法準確到我不需要把眯起一隻眼睛對著準心，而是直接開槍，一槍就把跑來跑去的蟑螂準確斃命。

其實我喜歡芭比娃娃。

我也想要偶爾也能穿上像小公主一樣的洋裝，蓄著一頭長髮，就跟趙惠瑜一天到晚都常常在穿的那種。

然後我最大的願望是我想要一組動物森林家族的大房子，裡面裝著小巧迷你精緻的可愛家具，或是那時候廣告打得超兇的「娃娃的家」。

這些我都沒有擁有過。

結果我有錢能自己用度的時候，第一件事卻是去買可以自保的武器，我到現在都不覺得那是玩具，那對我來說就是可以保護自己不受母為我營造出來的可能危險中，我保護自己貞操不受侵犯的武器。

一直到我有了喜歡的男生。

那時候已經是我升上國中二年級的事了。

母有一個奇怪的習慣。也可能這就是她生來一直都在追尋的精神使命。

她覺得她老公不愛她，她的精神非常的空虛，所以在她後來開始到處找新興的宗教、舊有的宗教、你能夠說出來的「道場」，我幾乎都跟她去過。

但在那之前，她非常喜歡用對閨蜜分享秘密的方式，把自己最近又愛上哪個男同事、他們今天說了什麼，等等、等等。

她說我是她的好朋友，所以她都會毫無保留的把她的心事告訴我————在她心情好的時候。

好，媽媽說自己是我的閨蜜，也把我當訴說心事的人，對吧？

那，既然是真正的好朋友，並且我們的連結又這麼的深，所以，我的秘密也是可以對她分享的吧？

不然難道是我理解錯誤了，我不知道？

通常我都是聆聽並且無條件支持她的那個人。我真心相待，就因為妳的甜言蜜語花言巧語。

所以當我終於能夠轉換成為一個被聆聽的人以後，這位說自己是我最好朋友的、還親自生下我的人，絕對也會無條件支持我的吧！

總之，我把自己偷偷暗戀的男孩的事，跟寫好但不一定會發出去的情書（傻孩子呀⋯⋯），拿給她看了。

即便永遠不把這封信送出去，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知道，那就好了，那就最重要的了。

正當我滿懷期待地等著她會像我對待她一樣的，對我的情書發表一些意見，也許會建議我什麼不要寫出來、要添上哪些東西⋯⋯⋯⋯

結果，她看完以後，把我的書信在我面前撕了個粉碎，然後雙手揪住我的頭髮，不斷的用可怕的言語侮辱我、說我如何花癡、發春⋯（罵我妓女是更小的時候的事。有機會可以講出來，但不是現在。）

然後對我滿頭滿臉的亂打了一通，說我這個年齡憑什麼可以喜歡男生、應該要好好著重在功課啥的之類的話。

我懵了。

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難過、生氣、憤怒、回擊，沒有，什麼都沒有。

然後她就那樣轉身走掉了。

發洩完自己的情緒以後，她就給我那樣轉身走掉了⋯⋯。

留下坐在地上呆呆看著滿地被撕碎成一片片，然後頭皮還殘留著疼痛、臉頰被打得火熱通紅，並且頭髮已經變成雞窩的我。

三小？

我可以為了妳付出我的生命，我可以幫妳擋任何刀，不管誰攻擊妳我都是第一個衝出去挺妳幫妳，然後妳現在是在衝三小？

套句現在流行的話：結果原來小丑竟是我自己。

對，就在這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就是被老母精神控制加虐待的、從她自己肚子裡面生出來的「工具人」。幫她照顧另外兩個女兒，做家事，家裡面只要一團亂，只有我會被咎責。

我就是一個沒有魔法、無法用念力在當下把痛打我的她吊在天花板上，一臉受傷卻又逼不得已的說著：「Mama！please don't do that!」

我也沒辦法用念力讓她飄起來，把她關進那個專門用來把我關起來好好自我反省的小房間。

所以妳可以愛上任何人，因為妳老公是個混帳王八蛋，對他精神出軌什麼的都只是剛好而已。

但是我，月經要來我們都沒辦法阻擋，但是我必須要永遠都保持靈魂的純潔，為妳而生，為妳而拼死拼活。

我只能是妳一個人的。

但是我的需求、我需要被愛，不關妳的事，我也不該有被愛的資格，因為我就是妳雕塑出來的工具人而已。

電影裡的嘉莉最後被媽媽逼到瘋狂，並且將她控制起來，穿上自己縫製的畢業舞會禮服。

臨走前，嘉媽還在不斷詛咒她：「男人都是邪惡的、他們只會引妳走向毀滅的道路，他們只會毀了妳！」

最後，還真被她說中了。

我毀了。

這篇文我斷斷續續打了很久，也在監視後刪減掉很多跟目前還不相關的內文。

因為我在努力整理，不要讓自己繼續成為混沌的本身。

好累，我不想修改了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