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只要敢反抗,人就一定是自己的主人—只有那些不敢反抗,屈服在強權勢力下的人,才會自動把自己變成奴隸!」—《賣命》
初識
初識倪匡還得感謝一代大師金庸。那是在《天龍八部》的末尾,金庸致謝了好友倪匡為其代筆,雖然倪匡任性把阿紫的眼睛寫瞎了,讓對阿紫心軟的金庸又大花篇幅讓之復明,但二人的好交情與信任度可見一斑。方其時,我只知道倪匡也是位作家,文筆堪比金庸,才能在《天龍八部》中神龍見首不見尾地下筆而不露破綻(雖然代筆的四萬字被金庸刪減了大半,但仍留下了阿紫瞎眼的部分)。
再後來,是聽一個看過《原振俠》電影的大姊姊說了故事,方當稚齡的我手足無措,不明白這樣露骨的情色怎能躍然而上大螢幕,但也隱約懂了倪匡的知名度遠超乎我原本想像;而大姊姊描繪的故事如此異想天開,聽來遠大膽奇特逾學校推薦的一般世界名著,足以讓我日後念茲在茲地踏入圖書館、走進倪匡的科幻世界。
爾後就是一部接著一部的衛斯理系列,中間夾雜著小寶、白老大、戈壁沙漠、良辰美景人物等的故事,原振俠與木蘭花也約略瀏覽過。倪匡不似金庸下筆時斟酌用字遣詞、強調文白夾雜的優美,他行文間甚是白話,但也不若現代某些作家一樣硬是要留白做出「效果」,殊不知只是浪費頁面。與其說倪匡的文字洗鍊簡約到近乎直白的地步,一如他在受媒體採訪時的耿直俐落,倒不如說他將一切創造力留給了故事的曲折和寓意。
「我逃走咗就算數,但現在的年輕人沒選擇逃,選擇對抗,我很佩服他們。」—倪匡。
大預言家:預言科技,更預言歷史
倪匡小說主寫科幻,自然免不了在故事中描繪對於「未來」科技的幻想,即便如此,倪匡從不避諱觸碰政治,而他對於時勢的體悟與預測,較之他對於科學技術的想像來得更令人欽佩。
《轉世暗號》系列、《追龍》與《豪賭》等書分別觸及了不同敏感議題,以致於區區一個作家能被一眾平民扣上「大反賊」的帽子。久居於「極權」的壓力之下,倪匡竟然能不顧一切、明明白白地寫下這種甘冒大不諱的「預言」(寓言)。
初看《轉世暗號》與《暗號之二》,原以為是耐人尋味的推理解謎情節,直到結局時刻,方覺這耐人尋味沁著夏日裡難得的冷意,一股從頭頂百會直達腳底湧泉的寒顫無法抑制。
Take into account that great love and great achievements involve great risk. - Dalai Lama
據考,倪匡1993年寫下了這兩部著作,而1995年,是真假二活佛的大典,從此雙方均以轉世活佛自居,只是其中之一為官方承認,另一則成了政府緝拿的政治犯,等若是貨真價實的「預言」。年復一年,看著達賴喇嘛出逃的新聞,藏人或自焚、或武裝,「接受」著由政府「協助尋見的轉世活佛」,在Youtube上看著藝人們唱〈回到拉薩〉,倪匡之所以為倪匡,從來不是因為衛斯理、原振俠和羅開等的冒險有多令人興奮和嚮往,而是他們所經歷的故事,全是倪匡洞悉時代巨輪的預言。
「要毁滅一個大城市,不一定是天災,也可以是人禍,人禍不一定是戰爭,幾個人的幾句話,幾個人的愚昧無知的行動,可以令大城市徹底死亡。不必摧毁大城市的建築物,不必殺害大城市的任何一個居民,甚至在表面上看來,這個大城市和以前一樣,但只要令城市原來的優點消失,就可以令它毁滅死亡。」—《追龍》
近年來,《追龍》與香港雨傘革命,也不得不令人慨嘆,倪匡對於「未來」的精準預測不僅在於科技技術的推演,更在於歷史政治的大局觀。臺灣人寫在地文學似乎總要寫些「台語」才足夠「落地」,倪匡卻用華人共通的語言,寫下了屬於自己土地即將面臨慘澹的十足關懷。
「愛國」可以完全無關乎語言或文字,再在地、再政治正確的象徵符碼,但凡被政黨操控了,也就只流於鬥爭的武器,再不見自由的真諦。
真正的「文青」,無論到了哪個年紀,永遠敢於直言。不會一下願意入陣、慨然而言:「忘不記 原不諒 憤恨無疆 肅不清 除不盡 魑魅魍魎 幼無糧 民無房 誰在分贓 千年後 你我都 仍被豢養」,一下轉而望著十億市場喊「做自己,不獨,不藍,不綠」。歲月淬煉,誰跪、誰硬挺,自然禁得起考驗,那是「要留清白在人間」的風骨,不是譁眾取寵流行樂團能企及的項背。
「強權的發展,雖然必然是滅亡,但若是沒有一定的反對力量,所統治的全是順民或奴隸,那滅亡的時間,也就會大大推遲。」—《暗號之二》
而今,書迷悼念「反賊」,強權滅亡的時間仍在推遲,祝願香港人皆有風骨,一如倪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