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三國篇-北齊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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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齊,魏晉南北朝末年,北魏的繼承者之一。

由鮮卑拓跋氏建立的北魏,通常大致可以分兩個時期。以北魏孝文帝為分水嶺,之前是「以漢制漢」,之後是「漢化」。

北齊認為,漢化是導致北魏衰敗的最重要原因,所以他們的基本國策,則偏向回到前期。

說是這麼說,問題在於,北齊得立,相當依靠河北漢人大族提供的資金跟人力。就連開國君主賀六渾,都得「認祖歸宗」,換上了高歡這麼漢的名字跟祖譜。

要怎麼把這樣一個漢化王朝,轉回到草原民族的「胡化」呢?

讓我們從北齊的金光父子黨切入看看吧。

不是金光黨。

金,姓斛律,也不是富力士。這個姓氏,不存於《魏書.官氏志》中,意思就是並非鮮卑貴族。

隔壁的北周,倒也有一個跟斛律很類似的姓氏,叫做斛斯。斛斯祖籍廣牧富昌,屬朔方郡,即今蒙古。

斛律金,則是朔州敕勒部人。

唉,說白了,二斛都是過去被稱為匈奴的人,只是兩國的陳述方式不同。

當然,斛律金可能更「邊塞」得多,甚至屬於塞外民族。

斛律金是他的漢名,其本名為阿六敦。

阿六敦是一個非常合格的匈奴戰士,擅長騎射不消說,更能看揚起的塵土判斷步兵騎兵的數量,聽地鳴則知道敵軍的遠近。

六鎮之亂將起時,阿六敦的父親,是「第一領民酋長」,就是北魏外封的官員。當時阿六敦也曾配合懷朔鎮執行任務,頗受好評。

但六鎮亂起時,阿六敦就沒有選擇協助北魏政府了。

他先是帶人加入了賊首破六韓拔陵的旗下。沒多久,阿六敦認為破六韓拔陵難成大事,就向北魏政府宣布投誠,受封「第二領民酋長」往塞內移動。

注意這句話的因果關係。

阿六敦懷抱著夢想,加入了北魏的邊鎮大戰。不料各地賊兵勢盛,阿六敦在移民途中遭到襲擊,勢力崩解。

無奈下,只能投靠當時舉起政府大旗,由馬商轉職的最強地方軍閥:爾朱榮。

爾朱榮用人唯才,自帶斥侯技能的先鋒阿六敦,比起別人更容易累積戰功,很快成為爾朱榮手下一大將,直逼竇泰。

阿六敦跟漢人,不是朋友。但爾朱榮軍中,自然不乏邊鎮英傑。

比方賀六渾、他的小舅子婁昭,以及跟阿六敦同為朔方出身,又一起在禁軍當差的厙狄干。

爾朱榮死後,大家有志一同,採用了賀六渾的計畫。先是拉攏竇泰得到兵力與自主權,繼而與群雄展開爭霸。

在賀六渾忙著與中原群雄對抗時,阿六敦就是他最好的北疆守護者。

進入中原,賀六渾要面對更多的敵人,需要更多的力量。

剛開始,有阿六敦的力量就已足夠,但隨著宇文泰的崛起,匈奴地對於賀六渾等人的支援,就開始降低了。

於是,賀六渾搖身一變成了高歡。

阿六敦則成了斛律金。

金仍然是高歡重要的大將,但已從大股東變成了小股東。

等到高歡過世,在其長子高澄手下,斛律金只能擔當南征的副將。同時,領晉陽西北的刺史。

東魏北齊的首都雖然是鄴城,但高氏始終把根據地留在晉陽。然而,就在高澄結束一次大舉南征後,他在晉陽遭到了刺殺。

弟弟高洋封鎖消息,安撫世族,進而稱帝。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本來被「發配邊疆」,成為次等將領的斛律金,突然受封郡王。

高洋跟金非常親密,甚至讓金的兒子出掌禁軍,孫子娶公主為妻。

只要套用「高洋主導刺殺高澄」的假說,就非常簡單了。

斛律金協助了這個計畫。

而另一個可能性,也將隨之浮出檯面:高澄無意篡魏。

別忘了,斛律金是胸懷大志進入中原,贊助高歡爭霸的。這時候的狀況很可能是,漢人認為繼續輔佐魏孝靜帝即可,但胡人認為賀六渾家族應該掌握主導權。

那麼,跌落神壇的斛律金,只是幫忙刺殺高澄就可以了嗎?政治從來沒有那麼簡單,斛律金必然得到了新的「力量」。

我們從單純的結論說起。

只要略懂中國史就會知道,中國外的草原霸主興衰輪替,不過我們講稍微細一點。

匈奴為先,鮮卑繼之。

鮮卑入中原,柔然部崛起。

柔然怎麼消失的?不是鮮卑版霍去病打敗了他們。

真要舉例,是鮮卑版竇憲。

東漢時期,竇憲與鮮卑合力,驅逐北匈奴,只留下臣服中國的南匈奴。那這個時候,誰能陪中國驅逐柔然?

答案呼之欲出。

草原新一代霸主,突厥起來了。

在北方中國分裂為兩朝的同時,突厥趁機進逼。

一開始,其實是南柔然跟南匈奴:鐵勒開戰。

斛律金是敕勒部?其實廣義來說,敕勒部,鐵勒部,高車部,都是同一族的。

南柔然是吃北魏奶水長大的,這時候沒有太多力量對抗有東魏支持的鐵勒匈奴。於是,他們就請求了突厥協助。

鐵勒被打到翻車,這可以更好解釋斛律金在東魏的地位為何突然下滑。但突厥西進之後就拿翹了。他們可沒打算留下南柔然。

這邊,有一塊國防布。

《北齊書》是國志形式,不含外族傳。

而《周書》所記,只寫突厥接下來與西魏聯姻,就此合作。

不過,有一個地方露出了端倪。

《北齊書.文宣四王傳》:「突厥他缽可汗謂文宣為英雄天子。」

這是後來發生的事情,也就是突厥可汗收容了在北齊遭到政治迫害的親王時,所追加的描述。

突厥行動國防布,在高歡死後,到高澄死後兩年之間是空白的,只記錄他們跟柔然之間的外交破裂。

這邊我想大膽推斷,斛律金得到了突厥的力量。雖然只有數年的合作,但也足夠讓高洋登上帝位。

雙方破裂的原因,則是因為突厥還是打爆了南柔然。

南柔然餘眾請求北齊保護,突厥就改與西魏(北周)合作,之後大致上的關係就都是這樣了。

特別要提的是,斛律金次子斛律羨是在雙方破裂之後,才成為武衛大將軍的。

「公元勳佐命,父子忠誠,朕當結以婚姻,永為蕃衛。」

柔然被突厥攻破後,也是斛律金出兵守邊抵禦,最後收容南柔然部眾,進位丞相。

高洋過世後的動盪,斛律金更是明顯站在太后婁昭君這邊。在婁昭君政變成功之後,斛律金與皇室的關係更加親密,地位也越發尊崇。

兒子斛律光當上了大將軍,次子跟孫子也都到達三公等級,開府治事。

「子孫皆封侯貴達。一門一皇后、二太子妃、三公主,尊寵之盛,當時莫比。」

金一直活到了八十歲才過世。


斛律金曾跟阿光說:「我雖不讀書,聞古來外戚梁冀等無不傾滅。女若有寵,諸貴人妒;女若無寵,天子嫌之。我家直以立勳抱忠致富貴,豈可藉女也?」

阿光成年時,就已經進入漢化期,所以他沒有胡字,一開始用的就是不怎麼文,但還挺雅的表字:明月。

明月的武功比爸爸更好,被稱為「射雕手」。

漢朝時,這就是匈奴對於頂級射箭手的稱呼。再上一級是飛將軍。

斛律明月光少年就跟著父親入伍,十七歲就因擒得西魏大將,被高歡任命為都督,獨領一軍,此後東征西討,多有建樹。

打什麼戰功真不真也不重要,反正「我爸是金」。

而北齊眾多皇后中,唯一的斛律氏,也就是阿光的女兒了。

等到阿光當上大將軍,爸爸又過世,他真正的本領才顯露出來。

當時北周對北齊的攻勢越來越密集,又與突厥聯手。但在斛律光的主持下,也算是穩穩守住。

斛律光寡言剛直,性格急躁。治兵管事,多是以威刑逼迫。嗯,很有用啦,他出道以來從沒發生過部隊失控的情況。

但隨著功勞越來越大,斛律光就開始招忌了。

斛律光得罪了兩大奸臣,穆提婆與祖珽。他們配合北周放出的流言,誣陷斛律光。比方什麼「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來說斛律光要是繼續帶兵西征,一定會自立為帝云云。

齊後主更加猜忌,最後刺殺了斛律光,並且公布了他的謀反罪名。

這個套路,中國歷史至南北朝,不知上演了千千萬萬遍。但偏就是斛律光被記載,有許多人都為他抱不平,認為謀反罪名為虛構。

為什麼呢?

因為當時北周武帝得到斛律光因謀反被害的消息後,隨即下令大赦,間接坐實了北周間諜留言一事。

五年後,北周攻破北齊鄴城首都時,周武帝又下詔平反追封斛律光,並對眾人說:「要是斛律光還活著,我們又怎麼可能打下鄴城呢?」

被勝利者定義為「頭號大敵」的斛律光,自然就洗得白帥帥了。


最後說個逸聞,明月的弟弟,表字豐樂。

金常常要他們出去打獵訓練。

明月的收獲,往往比豐樂來得差。但金總是褒獎明月,而責打豐樂。

因為明月的獵物,都是射個對穿,一箭斃命。而豐樂的獵物,通常都只是受點小傷。

人家問金,為什麼要這樣獎懲兄弟,金說:「明月是看準了出手,豐樂根本就是亂射,即使數量多,又哪裡比得上哥哥?」

大家都說很是很是。

我偏要說很不是。

豐樂如果真的是亂射,其實不容易摧毀動物的行動能力。

事實上,他的箭術準頭,應該不下明月,甚至更高。但對一個軍人戰將來說,豐樂顯然太過心軟。

我要說的就是這件事。

在戰場上,金光父子無疑是一流的將軍。

但對他們的士兵來說,是好事嗎?

而斛律金狠辣的性格(史書說他敦厚,但對應事蹟明顯不符),以及引入草原力量來駕馭北齊,對北齊的君臣百姓,後宮嬪妃,又算得上是一種好事嗎?

老虎在山林裡捕殺獵物,那是牠自然的天性。

硬是把牠帶進人們所住的地方,導致牠在進食需求外殺傷生靈,還說得上自然嗎?


魏晉南北朝,漢人跟外來文明在這三百年內快速的交流。

文化上,藝術上,經濟上,軍事上,政治上,技術上,各種蒸蒸日上不能忽視。

但所造成的危害,殺戮,同樣不應該被當成進步的「必要之惡」。

什麼是「好皇帝」的辯證,隨著魏晉南北朝上百位帝王與世族政治的搭配,漸漸告一段落了。

接下來,什麼是「好臣子」,將會是新一輪的主題。

忠於君?忠於國?忠於民?

還是忠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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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前的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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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業餘歷史讀者。讀各種史書並且寫下心得。 大目標是遍讀二十四史,不過最近正在被其他古書內容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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