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一家名不經傳的小公司任職,做的也是份不起眼的基本工作,是誰來做也無所謂。每個月領的工資雖正好夠用,卻沒有任何多餘的存款,日復一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又五個月二十八天,直至她終於承受不了這種機械般的生活,下定決心辭職,存款依舊是赤紅的零。
意料之內的,辭職後,先不說高層對底層員工的看法,朝夕相處的同事也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或許,他們是害怕著自己一時熱心腸,會使自己失去這份工作吧,女人如此想著,卻沒有任何被「背叛」的想法:饒是她自己,想必也與他們相差無幾吧。女人帶著滿腔思緒,頭也不回地走了。
帶著前所未有的輕鬆,女人回到了自己小小的租屋處。肩上一直以來背著的重負似乎也減輕了不少,雖說如此,沒了經濟來源的她,不得不尋找下一份工作。可幾個月過去了,她也沒有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說起女人,學歷不差,做事也還算認真,態度得過且過,不過分認真,也說不上散漫,總之就是個全身上下寫滿「平凡」的人。她說,她未來想當個了不起的人,今天,未來的她,正窩囊、頹廢的待在一間小小的租屋處,真是諷刺至極。
因此,為了擺脫這種狀態,她四處向親朋好友借錢創業,可這哪是件容易的事?一開始還算順利,也沒什麼風浪。但問題就出在迄今為止下了整整十二天的雨。
女人的小店位於繁榮鬧市的犄角旮旯,主要是提供下午茶,順帶做幾份簡餐。說好吃也不全然,說不好吃吧,也不至於,總的來說就是普普通通,得過且過。連十二天的雨,使食品物價暴漲,因而女人不得不暫時停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幾日前,一位朋友找上了她,說是可以為她介紹工作,而具體是什麼工作,只是隱晦曲折的解釋一兩句便含糊帶過。即使女人尚年輕,沒見過什麼大風大浪,在對方頗為心虛急促的面容下也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不過,就在朋友半脅迫下,她即便心存疑慮,為了生計也就半信半疑的答應了。
至今,她仍然對這個決定感到不解,不清楚自己明知危險,為什麼要死馬當活醫……連天大雨使得物價上漲,乍聽之下好似絕望之境,但咬咬牙也不是不能撐過去。大家同樣為了生計奔波,何來一頓白吃的午餐?
最終,女人死死掙扎著不被四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吞噬,纖細的四肢被什麼緊緊纏著,空氣中飄散著曖昧黏膩的氣息,可長時間的掙扎使她沒有剩餘的力氣求救,更沒有抵抗的餘力。一聲聲的驚恐被堵在嘴裡,連一聲嗚咽都聽不見,只能徒勞的流著淚。
不知過了多久,女人完全失了音,沒了動靜,幾乎是一瞬間,這裡又重回寧靜,連一點可疑的蹤跡都沒有,只剩下無力癱倒在地的女人。她本該有幸福平淡的生活,而不是像現在這副狼狽的模樣,滿臉淚痕,就連抬起四肢也很困難。她覺得自己應該大哭大鬧,應該控訴自己的遭遇,應該……擁有完美的生活,但她什麼也沒做;也沒法做,只是默默起身,扶著牆,一跛一跛的遠去。
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去去,誰也沒有閒暇時間去關心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話說回來,無論是倚著母親肩膀酣甜入睡的孩子;抑或頻頻望向手錶,步伐緊湊的上班族,他們無一例外,臉色猶如蠟像慘白。頂著近四十度的炎夏,他們一滴一滴自臉龐滑落的汗水,在女人眼中,如一座座未完成的雕像所滴落的蠟。說來也怪,明明不久前還下著始人們苦不堪言的雨,此時不但豔陽高照,就連路邊嬉鬧的孩童手中的彈珠汽水,似乎都要在這高溫下蒸發為水蒸氣,融入空氣中少得可憐的水分子的一分子。女人無端感到恐懼,周圍熱氣不降,反而有上升的趨勢,她卻覺得有股寒氣自腳底漫延至胸膛。
坑坑洼洼的、鮮血淋漓的心臟猛然縮緊。強烈的恐懼感驅使女人不管不顧的在滿是「蠟像」的人行道上奔跑,撞倒了幾座蠟像;摔碎了幾個,她也無心理會,只顧著一股腦地跑……
不知身處現實還是夢境,接二連三發生的……換作是之前的自己,指不定擺手笑稱自己是壓力太大了,才會做這種荒唐至極的夢。她艱難地吞嚥唾液,卻怎麼也無法擺脫喉嚨那乾燥得快窒息的感覺,可除此之外,她沒有別的辦法。她不斷吞嚥,即便如此,都無法消除咽喉中的異物感,甚至隨著時間流逝加劇。可直到最後,咽喉被異物堵塞得窒息,蒼白的臉龐似乎也隱隱發紫……呼吸愈發困難,胃似乎也頗帶抱怨性的抽動著,她只能一手捂著嘴,止住乾嘔;一手捂著抽痛的胃,淚流不止:她不明白,自己所做的決定,究竟是從哪一步出現了錯誤?
「姊姊,你在做什麼?」一聲清脆的童聲兀自闖進女人紛亂的精神世界,她艱難地抬起頭來,看向聲音的源頭,可惜陽光模糊了來人的輪廓,只得從人隨風搖曳的長髮與精緻可愛的裙擺推測,來人是個女孩。
不是過於蒼白的臉,不是僵硬的四肢,而是一個,真正活著的……人。
女人眼中的淚尚未乾涸,天上的豔陽也刺得睜不開雙眼。即便如此,她仍努力著,向著太陽,睜開眼。不知是為了看清女孩的模樣,還是終於看見活人的喜悅,總之,她笑了,笑得很開心。
此時此刻的她堅信著,這一定不是夢,光的另一頭,是明天。
「姊姊,你為什麼在吃蟲?」女孩疑惑的問道。
蟲……?女人顫抖著手,動作緩慢得像是台年久失修的老舊機械。她低下頭一看,這才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從夢中清醒……就這樣,她低下頭,不去看眼前純潔無瑕的女孩,似是虔誠的跪拜,不希望自己沾染了神祇,卻仍不住像個孩子嚎啕大哭,也不管身在何處,總之就是像把過往的委屈一併發洩。
再往後,就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的活著。